“三次里永远无法出现的人,我在梦里见到了。”
夜星阑珊,卧室的写字台上亮着灯,你在写着什么。
星光与灯光一齐洒下,落在你弯弯的眼睫上,衬得正在写字的你眉眼愈发温柔。
你的日记本上泛黄的扉页写着:“就相遇在咫尺的时空。”后面还有一个你画的笑脸。
那么,翻开这厚厚的日记本,你将带我们去往怎么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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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动」
这是个风景清幽的好地方。古木榜山,溪流潺潺,墨绿的柏、翠绿的藜草还有颜色像瑾的菖蒲,显得这座小山愈发生机可爱。
更好的是,我还发现了一座寺庙。虽已被废弃不用,好在房檐没有破损,还能抵挡浮猋。真是个绝佳的、我暂时可能不会被饿死的好住处。
就是有点脏啊——
我走进寺庙,发现地上灰暗灰暗的,佛像也落上了灰尘,角落里的扫把灰尘更甚,而且已经被当作了蜘蛛的家……
我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好呛人的灰尘。我今天扎的漂亮小辫子都要被弄脏啦!
无语了一小会,我撸起袖子,脸上写满了坚定,心想:“不就是脏了点吗?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那架势就跟我可以半个时辰就把这座破庙收拾的佛光泛发一样。
……
一个时辰后,我终于把这庙收拾的勉强能住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算好好休息休息,起码先睡个三天。
然而我可悲地想起来,还有院子没有清扫呢。那院子边上的水瓢灰都多得可以搁上面画简笔画了。
于是我又站起身,拿了扫帚去了院子。
有一阵风吹来,清凉舒适地包裹住我。它还带来了清脆的风铃声。悦耳的声响让我的心情好了点。我侧过头,看见了寺庙飞檐上有一个金色的风铃,还飘着两条红带子。
还怪好看的。
我的脑子在我看见它的第一时间就传递给了我这句话。
可能是我拿着扫帚不扫地看风铃看呆了的缘故,我现在才听见居然有人跟我说话。
“姑娘?”
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一个背着包袱,衣服一看就能卖好多钱的年轻男子。他束紧的衣袖有点发暗,大概是沾上了点灰。头发有一点乱,不过脸还挺干净。五官深邃,感觉不太像中原人。
奇怪……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的脸?
还有,他怎么笑的有点尴尬的感觉?我看个美丽的风铃看呆了没听见他说话难道不是蛮正常的吗,我在欣赏风物呢。
男子嘴角微扬,有礼貌地说:“请问我可以在这儿歇脚吗?”
噢,原来是跟我一样在这破山上找个歇脚处的人。
我咳了咳,用手正了正搭在我肩上的小辫子,放下拿了半天的扫帚,说:“公子,虽然我很想同意,但是这庙怪小的,我还是个女辈,也打算在这歇脚……所以好像不太合适吧?”
我又指了指扫帚,语气想尽量显出我的不容置喙,于是我说:“先来后到嘛。”
男子听了后似乎会错了意思,他说:“那我来打扫院子。”
然后他就拿走我的扫把,以一种我没见过的速度把院子打扫了。
我看呆了,决定同意他在这里跟我一起搭伙了。
这扫地都扫的又快又干净的,那其他活肯定也会干啊!饭他应该也会烧!
太好了,这下我不会被饿死了。
所以在他扫完院子后,我欣然答应了他暂住的要求。美其名曰“偶然相逢,故我日行一善,就留你在这歇脚了。”
他听了这话,惊讶地说:“那姑娘你每天都要收留一个人的吗?”
……看来他阅读理解能力挺好的。
所以我换了个话题:“公子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江恪。长江的江,恪尽职守的恪。”
他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修长有力的眉宇弯了起来,眼睛也亮亮的,似乎要迸出光芒般。
是不是傍晚的夕阳太亮了?
夕阳哪里会很亮呢。
我打断了自己的癔想。
后来,我和江恪就在这寺庙搭伙了。
他负责挑水做饭,打扫寺庙。
我负责……我负责检查他的劳动成果?
不是我不想干活啊,是我每次准备去干活的时候,没活给我干了。
所以我就只好边捋着我格外喜欢的小辫子,边视察江恪的劳动成果了。
这跟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绝对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反正江恪对此也没说什么。他看我起了还会给我倒漱口水呢。
我仍很清楚地记得那天。
那天江恪见我起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准备检查他的劳动课业,他没像平时一样给我检查。
他拽了拽我的胳膊,笑着说:“你每天起床后都这转转那转转的,真不用,我哪都扫干净了,水也挑回来过了,都不用你操心。”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他把我的行为理解成了操心吗?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你饿不饿?”江恪唇畔漾着笑,他看着我,眸子里溢出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由自主地垂下眼,说:“嗯,我饿了。”
所以,他就拉着我的胳膊,带我去吃饭。
哎,我今天还没来及编辫子呢。算了。
我被拉着的那条胳膊,隔着衣料,感觉到了他有些烫的手。
他的手好烫啊。
我是不是哪里也很烫?要不然怎么会觉得晕乎乎的?
……
终于到了饭桌。太不容易了。
我瞧着菜。
今天的午饭有点丰盛哎——居然带荤了。我好久好久没吃过荤了。真好。
我在饭桌前大快朵颐,吃得很香。江恪几乎不怎么动筷子,就是有时候会跟我说:“你慢点吃,别呛着了。”
一顿丰盛的午餐吃完后,我满足地说:“你做饭好好吃哦江恪。你教教我呗?”
“那晚上教你。”他一只手倚着脸:“你跟我去个地方?”
“嗯?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江恪带我去了一片桃林。
低头看碧草藉地,抬头则是一片灼灼盛景。大片的桃花争相盛放——在本应芳菲尽的四月,山上的桃花正刚刚开始盛放。像是少女的粉色衣摆,又像是天上的神仙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瓶中花——美的简直恍惚间如临仙境。
我置身于美丽的桃花林中,陶醉了好一会,这才转头对江恪说:“江恪,这里好漂亮啊。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里?”
“今天早上去打柴的时候。”一个桃花瓣落在了他手中,他看着手中的花瓣,神色柔和到几乎溢满了四周。
“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天天来这。”他说。
我的心脏几乎漏了一拍。我其实总觉得,江恪应该是那种驰骋于草原之上,会挽雕弓如满月的俊豪子弟。他的长相有一种狂野的感觉,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有点压迫感——然而这种狂野,在他对我笑的时候,就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比如现在——他正朝我微微一笑。
这应该只是表明他现在心情不错的意思。但这是在我脱口而出叫了一声“江恪!”后才反应到的。
我立马就后悔了。
他当然是听到了,回了个“嗯?”
我感觉有好多话争先恐后地想要悉数涌出,心中莫名的悸动越来越鼓胀。我涨红了脸,最后只说:“我……我们回去吧。”
“你看起来似乎不止想说这个。”江恪看着我,我看不明白他眼里的情绪。
噢,对了,他这次阅读理解好像做对了。
“我……嗯我还想说,”我顿了下,“江恪有没有骑过马?我是说在贺伦草原,或者科尔沁草原……”我神色可能有点激动,而且我感觉我整张脸都烫烫的。
江恪挑了挑眉,略显惊讶道:“你以前见过我?”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我摇了摇头。但是心里有些说不出缘由的……难受。为什么?
“我是蒙古人。”他陈述道:“不过九龄时就来了这边。”
江恪说的时候皱了皱眉,可能是想起了不太愉快的回忆。
我没由来的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身华贵且合他身的衣服。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汉语说的难道不标准?”江恪问道。
“标准……”我把手背在身后,“就是觉得你长相……”我凑近了他,还仰着头盯他的脸看。
“不那么中原人。”我下了观察结论。
然后我看到江恪那张“不那么中原人”的脸展现出一种很中原人的笑容。
“不用突然凑这么近还仰着头……”他稍稍低了点头,“又不是不让你看。”
我陡然睁大双眼。太近了!近到连江恪的吐息都打在我脸上了……他的眉毛像长剑一般,眼睛是深邃的黑色,低下头瞧我的样子似乎很放松……他的嘴唇也很,那那样会不会很……?啊啊不能再想了,要命啊!
但我仍然呆呆地瞧着他,完全忘记了退开一点保持合适的社交距离什么的。
这片桃花林的桃花也太红了吧!把我脸都弄红了!
我看着江恪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在乱想些什么。
少倾他直起身,双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道:“你看了很久……看出什么了?”
然后他放下手,目光似乎飘在了桃花树上。
“看出……”我不敢看他了,“嗯……你长得还不错吧。”
我心里想,其实是全长在我审美上了。
江恪却说:“没了吗?”
那神情简直就像是想让我夸夸他。
好吧。
我开口道:“看出你品貌非凡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江恪闻言轻轻挑眉一笑:“不是要你夸我帅啊……就没看出点别的什么了?”他主动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僵硬地说:“看到,看到你眼睛里有两个我……”
这下江恪哈哈大笑了。
笑完他还添了一句:“说的也对。”
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无敌低情商冷笑话了。立马红着脸撒开腿就要跑。
“你跑什么啊?”他抓住我胳膊,哭笑不得,“你没看出来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回去吧。”
我讷讷地嗯了声。
然后我们就往寺庙那边走。路上我都没心情欣赏墨绿的柏、翠绿的藜草和颜色像瑾的菖蒲了,我满脑子都是“江恪会说什么?” “江恪啥意思?”“他对我有没有……我对他有意思了好像?”总之就是绕不开江恪这两个字。
一路心神不宁的,江恪后来就只好拉着我的手走了。
哎,他的手好好看。
哎,他怎么还不告诉我呢?
唔,江恪显得好冷静啊。不是,这不是正常的吗?
我乱想了一路,总算到了院子。
本来我其实想直接躲进庙里的,但我看到江恪没动作,所以只好也没动,就是看着他。我的表情会不会显得像痴汉?救命啊。
一阵风吹过来,扬起他的长发,模糊他的容颜。寺庙飞檐上的风铃也在随风摇动。红色的短带飘飘扬扬,金玉振动,便叮咚作响。
我觉得这次它的声音最为悦耳动听了。
然后江恪的话敲在了我的心房。
他说在桃花林那边我突然凑近时,他是想亲我的,但是觉得太占我便宜了,所以只好现在才问我——
“我现在可不可以亲你?”
风依旧吹得风铃哗哗作响,院子里的菩提树在摇着它的叶子,藜草在结着它的种子。
我的心怦怦直跳。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我感到他的唇轻轻的碰了一下。
然后就没了。然后就没了?搁这蜻蜓点水呢?
我只好睁开了眼睛,脸还是红扑扑的。
他离我极近。
“刚才的不算,你没有睁开眼睛。”江恪柔声道:“看着我。”
他的一只手附上我的长发,另一只揽住了我的腰,然后按着我吻了下去。
迫切的、热烈的、炙热的、饱含欲望的吻。
我简直、简直要被他过于热烈的吻弄得大脑一片空白了。
好在还不到一片空白的地步。
因为我脑子里还是有想“他怎么这么会亲”这种一般人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刻想到的事。
江恪过了好一会才放开了我,他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道:“我们一起搭伙过日子的话,就要天天做这种事了。你之前说过给我一直在这里住。”
我被他搂着,头扭也不行想要跑也不是。只好说:“那为什么一起搭伙住就要做……这种事?”我的声音到后来简直声如蚊呐。
他轻轻揉揉我通红的脸颊,道:“我负责挑水做饭搞卫生,你只需要检查完那些后给我亲一会就行了。”然后又带着恳切的神情补了句:“好不好。”
我可能被亲懵了,顺着他说:“是给你报酬的意思吗?”
江恪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那之前你免费干活那么多天怎么办?”我居然脱口而出了这种话然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不成让他今天把以前那么多天的都补回来?那咱俩都吃不消啊。
他额头贴上来,低声道:“之前的……先不算好了。从现在起记得就可以。你愿意了吗?”
“我……我一开始就没拒绝。”我的声音好小。哎呦我怎么会这么小声说话啊!江恪又没怎么我!
“那么从现在起我就可以追求你了。”江恪微笑道。
虽然我不知道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我还是自动般点了点头。
之后我总算明白了江恪说的“追求”二字力度之大。那简直是从早到晚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哪个女人会不心动啊!
所以后来就变成了我睁眼可以瞧见他闭眼可以瞧见他,他离开一会我就想他的。
感觉有点丢人。我不会是恋爱脑吧。
但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可能很少有男人可以一生一世专一地、永远深情地爱着一个人吧。
江恪是绝大多数的那种男人。
有天他和我说他要走了,要回科尔沁草原了,说那里是他的家。
不出意料的,他并没有要带上我的意思。
我当然不会开口说让他带上我一起走了。不可能的事,我不会去问。
我当时听到他这样说了后,点了点头,说:“什么时候?需要我送你吗?”
他看着我,说:“想来的话也可以。”
他是那么地平静,仿佛在说很稀松平常的事。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以前的热度了。
我点头说会去送送他。甚至是笑着说的。
他如此平静、残忍地说出这种事,我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显露悲伤?
后来我下了山去送他。
可能是因为很远,所以要先行一阵水路。
我穿着我们初见时我穿的那件衣裙,只是头发没有扎成小辫子或散着。我还是是用发簪绾起的头发。显得与衣裙不相配极了。好难看啊。
但再好看也不会有人看了,我要不然以后改喜欢女人吧。
我在渡口的时候,居然在想这种事。
这种时候不应该伤春悲秋烘托气氛再痛骂渣男吗?我可真与众不同。
等江恪的船上风帆已经鼓了起来,哗啦啦地乱动。
江恪根本没有去看渡口的船。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看他还没有上去的意思,只好提醒道:“风帆都在动了,你还不上去吗?”
他听见我的话,走了过去,突然回过头来,说了句:“明明是风动。”然后他就坐上了渡船,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就这样走了。连句再见的话都没说。噢,不会再见了为什么还要说再见。
可是我真的没弄懂他最后那句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及他说那话时的神情。
不是不耐烦,也不是嘲弄,但也不是开心的。总不可能是难过。
我想了好一会,还是不明白。所以我就干脆不想了。管他呢。我要改去喜欢女人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回家,啊不,回去那个寺庙后,我把和江恪的相识相爱相看一方厌全都写了下来——花了将近两年时间。
完成后,我把那些统统丢进柴火炉里。
我看着炉里的火芯张牙舞爪地吞噬着宣纸,焚尽纸上的所有字迹。
我想起那片桃花林,和它开放的最张扬的那年。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片桃林再绽放出那么漫烂的桃花了。
桃花在渐渐模糊的船帆下枯萎蜷缩。
笔墨在无比张扬的火舌下消失不见。
寺庙也因为我无心去清扫而显得更加破败了。
寺庙飞檐上的那个风铃,发出的声音已不似当年。
一阵风吹过,风铃摇动,红色的短带飘飘扬扬,金玉振动,便叮咚作响。
那是清脆浑浊的声响,那是悦耳嘈杂的声响,那是我猛然发觉的——对一个人爱意的疯长与恨意的无尽滋生。
我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了。
这儿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我收拾好包袱,备好干粮就下了山。
日薄西山的时候,我已到了渡口。
天上的鸟儿欢快地鸣叫,地上的人们有的两两一起坐上了渡船,有的三五成群进了船舱。
我望了望别处,结果恰好看到了那座山上的寺庙,我住过九个月的地方。
——微小的、模糊的。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见。
可我一眼就看到了。
我笑了笑,心想为什么会有些不舍呢。
明明什么都没留下。
船夫吆喝着说可以出发了。那帆鼓动起来,迎着风——
明明是帆动啊。
渡口离我越来越远,寺庙早已看不见了。
耳边和谐的橹声和水上的泡沫随起随灭的声音让我感到舒适。
江上有船夫在唱歌:
日月昭昭乎侵已驰,
与子期乎芦之漪。
日已夕兮予心忧悲,
月已驰兮予何不渡之?
哪里有芦苇呢?
有谁悄悄落下滴泪来。
辗转数日,我到了京城。
有小贩在吆喝着糕点降价,有姑娘端着腼腆的笑,问要不要来一束花。
我看到小姐在画楼绣着牡丹,我看到书生们在杨柳岸吟诗颂词。
街上落了雨,湿了繁华与沧桑。
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要怎样在这里生活下去。
我去了饭馆打杂,结果因为手笨被臭骂一顿赶了出来。于是我又想去当驿人,但是他们根本不要女人。那现在去男扮女装读书考秀才当官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
我难不成要饿死在京城了。
不会吧,应该会有救济粮?
……我很快打消了自己想要别人救济的摆烂念头,咬咬牙,决定去歌舞坊试试。
结果在最不想成功的地方成功了。今晚就要去什么晟王府献舞。不过好在我就是个伴舞的,衣服还好,就是面纱感觉会好热,但是动作也不是特别多,配合主舞就行了——也就是说累不死,跳完后也饿不死了。
但问题是我现在看到个男人就烦。难不成我全程面瘫脸一样的跳吗?晟王府来看舞的肯定都是男的。
我跟着领舞在廊台穿行,愁地眉毛皱成了倒八。
怎么到现在连一个女佣都没瞧见?晟王府以前是座和尚庙?
最后我只好怀着“跳几首累不死”“跳完就可以有钱买吃的了”的心情,嘴角尽最大努力扯出笑容,艰难的跳了几首曲子。
就算是伴舞也很累,何况我还饿的要命。好香的糕点……可恶的王公贵胄。
厅内这时忽然进来一个人,他扬扬手示意我们继续跳。
我又听见了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今儿大家敞开了玩啊~不醉不休!”
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了,看到他那张脸就全没味口了。
现在是晟王了啊,要回科尔沁草原的那个谁。
又跳了几首曲子后,和我一起的女孩们都被这个王那个王的搂去陪酒了。我高兴得要命——肯定是我跳的太差了长得太普了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好好好!趁现在赶紧溜!
“你过来。”晟王道。
我刚想溜走的脚只好又迈了回来。
完了。这不就尴尬了吗。现在要是让他认出我是谁——那我还不如直接跳河。
没关系没关系我带着面纱呢,他肯定认不出来!况且如果他认出来了的话,他怎么会叫住我——他不是早就厌烦我了么。
我深呼了口气,转过身走到他那边。
晟王揽住我的腰,凑近揶揄道:“刚来的?”
我在心里默念一万遍“他没认出我”和两万遍“再熬一会就拍屁股走人了”还有三万遍“之后要痛骂江恪八百遍”后,垂下眼睫,带着些不好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我说:“我给您斟酒。”
“哎。”他握住我要去斟酒的手,带着王公贵胄们惯有的纨绔气说道:“美人儿不用给我斟酒。”
他附到我耳边:“给我抱着就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没有去扇他脸的。
我真是把忍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好在他后来没有去掉我的面纱,只是搂着我和他们喝酒闲聊——没有一句和政事民生搭上边的。
但可能我还是太单纯了——等到酒宴结束后,和我一起来跳舞的女孩们回歌舞坊了,我被留了下来。
现在只有我和晟王两个人。
但我如果能骂的话早就骂了。所以我选择用一种不解的神情看着他——意思是你怎么还不给我走。
他松开了我,手背撑着下巴,勾了勾唇角道:“别演了。”
我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你怎么来了京城?还去当了舞姬。”他状似随意问道。
我不看他,也不回话。
“这么冷漠啊。我可是知道你不能喝酒,特地一口酒都没给你灌。你不应该谢谢我?”他恶劣地凑近低声道:“毕竟如果你喝醉了,我现在也不用费这事。”
把恶劣的行为装点得金体玉帛,好陌生。我不认识这样的江恪。我也从来就没认清过他。
他继续道:“这么久没见到我了,你准备什么都不说吗?”
见我还是沉默,江恪用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怎么?跳舞跳成哑巴了?”
用力太重了。疼。
但我只是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他。
江恪有些恼,手上的力度又重了些。
我忍不住露出了吃痛的表情。
他似乎才发现,然后松开手,嘴角扯着难看的笑:“一句话都不愿意说。骂我都懒得骂?”
听他这样说我反而笑了笑。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请问我可以走了么?”我尽量露出和善的笑容。
“不可以。”他脸上浮现戾气:“你留在这。”
“留下来给晟王您跳舞吗?”我道:“我连一段主舞都不会。”
“噢。您是要我留下来给您当乐子?”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晟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疲惫地道:“你别这样叫我。我也并不准备做什么……我们说些其他的。”
“哦。那您想和我聊什么?我很乐意和您聊天~”我像是完全刚认识他般,带着初遇的不熟悉与好奇,很有兴致的问他。
他看着我,神情可以说有点恍惚。
沉默良久,他道:“我宁愿你现在骂我或者打我,而不是这样……”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晟王的尾音有些抖。
“嗯?我明明刚刚认识您了晟王。”
“你叫我江恪,别叫这个。”他抓住我的手,强迫我和他十指相扣,“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他挨我很近,酒气和吐息都包裹住了我。
“江恪。”我哑然失笑:“我们从来就没有任何开始。”
他闻言离我更近了,低声带着恳切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我保证去哪都会带着你,我也不会——”
“我没生你的气。”我打断了他,有些好笑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啊?”
“那……”江恪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现在都过去两年多了,我早就忘了你。”我抬起右手给他看:“而且我已经成婚过了江恪。”
“怎么可能……成婚了怎么可能还当舞姬?”他一脸不可置信。
“那不是我丈夫去世了我走投无路才来了京城当舞姬么?”
“你骗我。怎么可能啊。”他皱着眉闭上眼睛,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眉心。
“随便你信不信吧。不想听我说话我可以现在就走。不扰你清静。”
“没有不想听。……他是谁?”
我挑眉道:“你问我亡夫是谁?我告诉你了你要是也沾上霉气可怎么办。”
“什么?……”
“我克夫啊。我和他结婚九个月后他就死了。”我作出悲切愁苦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结婚三两个月后就对我冷脸相待了……”我低下头,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往事。明明早该忘了的。不是都烧了么。
“啊。”江恪闻言突然精神一振,他神采奕奕地看着我,语调明快地道,“那你来克我好了。”
“你疯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啊。”江恪大方承认点头,他道:“而且兴许之后他还会活过来。不是,他没真死,是迫不得已假死的。”
我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就算他听明白了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他也不应该这个反应啊。我都说他已经那什么了,他非但不生气没要玩九族消消乐的,反而要我来克他?他还和我一起住在山寺的时候,不就已经对我厌烦了么?现在见了一面就旧情复燃到这种癫疯的地步了吗?还有,什么叫“迫不得已假死的”?
“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开心地看着我道。
惊讶、疑惑、蒙圈的情绪在我心中飞来飞去,扬起大片风尘,我已经看不清我自己的心了。甚至连江恪刚刚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我拿着酒杯一口喝了下去。然后一杯一杯地喝。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发现江恪一直在看着我,还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看着他那压抑不住的嘴角,奇怪地道:“你看我干什么?还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刚刚说带你一起回科尔沁草原。”江恪理所当然地道:“你刚刚不是答应我了?”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我感觉周遭有点不真实,因为好像在打转,“你……你瞎说……”
“可是你刚才还问我为什么都不问你一下去不去科尔沁,你说你特别想去草原看看……”江恪按住我拿酒杯的手,近身道:“还骂我是混蛋,渣男,丢下你跑到京城逍遥快活了。”
“但你又说很想我,如果可以当时哪怕跟踪也要跟我一起走。”他低声道,额头贴了上来,“明天酒醒了别想抵账。”
我感觉晕晕的,脑子难受得很。有个人和我挨得好近……啊……他怎么长得这么像江恪?
鬼使神差地,我亲了那个人。
啊……他,他的吻法怎么也和江恪那么像呢……就是反应慢了一点……我,我好想再……
江恪放开了我,他喘了口气:“哪有你这样突然啃上来的……”
“但是明天别说是我强迫你的啊。”他扶稳了我摇摇欲倾的身体,“我送你去休息吧。”
第二天晌午,我睁开双眼,发现了无比陌生的天花板。
“?!!!”
我一下子抱紧我的身体。
啊,还好,还是昨晚穿的那身舞服……衣服也好好的,应该是我自己穿的……
不是,冷静一点,说不定,呃这里不是晟王府呢。
我坐起身,然后有点崩溃了。
这装潢,这饰物,这,这有钱的气息我都没法骗自己这可能是进错了歌舞坊的休息处了……
完了。我不会在江恪寝宫睡了一晚上吧?!他,他应该没有做什么的吧?不然不可能连他人都没见着……
我突然看见了一件新襦裙。……可能是江恪派人送来的。
……
我的天啊,我完全想起来了。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还在心里默默发誓这辈子都不碰一杯酒了。
丢死人了。我自己委屈的说了一堆胡话,后来还神志不清地主动亲了江恪!啊啊我不想见人了我要见鬼……
最终,我还是怀着沉重的心情起了床,换上那件襦裙,对着铜镜一脸生无可恋地梳妆,思考要不要跑。
啊。还能跑哪——我打开门就见到江恪那张脸了。
“哎你醒——”
我立马关门。
但是江恪的鞋子抢先一步抵住了门框。
“你来干嘛?”我瞪着他。
“嗯我本来是想来看看你醒了没。”江恪笑的一点都不讨喜:“那我现在进自己的寝宫拿点东西应该可以的吧……”
我因为有点尴尬和理亏,只好让他进来了。
但进来后他却清清嗓子,四处张望,看起来什么东西都不准备拿的样子。
“你,你要拿什么啊?”我努力做到心平气和,一点都不去想昨晚的破事。
“噢我要拿什么来着?”江恪一脸舒舒然:“熏香怪好闻的还。”
我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朵根。
“你有病吧!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胀红着脸低下头。
典型的说话和行为完全相反。
江恪笑了一下,走过来说:“好了,我不乱说了,知道你脸皮薄。”
我还是低着头不看他。
“那我也努力脸皮薄一点。”他忍笑道。
我羞恼到要跑了。
但是江恪拉住我的手:“不逗你了真的,别跑呀。”
见我真不动了他于是从善如流地揽住我的腰,轻声道:“昨晚在这答应你的事我还没做。”
啊对,昨晚我答应给他十五天试用期了。喝酒误事啊……我恨不得去把世界上所有的造酒厂都炸了。
“十五天不准离太近不准乱说话不准碰我任何身体部位,腰不行手也不行。”我飞速地说,:“手拿开。”
“噢。”他乖乖地放下扶在我腰间的手,有点委屈地说:“那我要怎么追你。”
“有本事你让我主动追你啊。”我翻了个白眼,“我很忙,再见。”
半个时辰后,我又愤愤地回来了,咬牙切齿的说:“你把我给买下来了?!”
不是怎么歌舞坊会卖舞姬的啊,我一个只跳舞的什么违法营生都没干过,卖身契这种东西我都没有,他怎么买下来的?白日青天里买卖活人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没有,我就是赏了他们点钱,他们就说把你送我了。”江恪想了想:“嗯对,好像是有点不尊重人,怎么能说把你送给我呢,明明是我自己争取到的你。”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无比无语的心情是怎样的。
“那么你还要叫我来追你是吗?”我都可以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但江恪摇了摇头。“不不。”江恪认真地说:“我偷偷带你跑,然后皇帝老儿的走狗就会追到科尔沁草原——这样正好把他们一锅端了。”
我去,大哥你怎么大声密谋啊。对象还居然是我。
“……好。”我居然答应了,我也很怀疑我的嘴巴到底在干什么。
然后,我居然就和他一起去了科尔沁草原,他的故乡。
我还记得,那天不知道冲开了多少士兵,血溅了多少刀刃之后,他才骑着马冲出了城门——带着几个得力的手下和手无寸铁的我。
他给我包得特别严实,就差没给我套铁盔了。
不是说带着我偷偷跑。怎么还带这样的。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护住我,问我:“怕么?”
我摇摇头。反正给我包成这样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边远的郡。追兵的话……要么还没追过来要么就是刚才路上全杀完了。
在那里,江恪才告诉我当年为什么突然对我态度大变和后来突然离开的原因。
他说,
那年遇到我时,他其实已经逃亡了三个月。蒙古人在中原人的统治下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质子则更甚。他记得父亲在气息奄奄时对他说:“阿恪,王城的纷争斡旋不适合你,你应是自由的鹰,翱翔在科尔沁草原的上空……回草原吧,继承我的意志……”
江恪说他父亲直到临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软弱的话。但他不是。他说他很懦弱,他怕,怕哪天自己飞着飞着便掉了下来。他说直到遇见了我,才在心底种下了一点点勇气——想要给我一个安定生活和有希望的未来的勇气。后来它愈演愈烈,所以发现新任皇帝的人手在暗中监视他时,他选择了装作对我厌烦,然后五个月后就在锦卫带来的诏旨下不得不回了京城。他说他如果不回去的话,他不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后来他派人找过我很多次,但是把山寺的模样和我的样子故意描述地大相庭径。因为他身边的那些人,就算真的找到了那座山寺,也不会告诉我是江恪派他们来的。他们每次回去后说的都是“没有找到。”所以他就天天把他们派出去,好方便他自由一点行动。
所以如果这次我没有再次出现在面前他面前的话,他就真的准备不顾一切回去找我,把我带走去科尔沁草原了。
我问他,当年那句“是风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坛经》里写:“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所以,当年他其实是想说他还爱我,他会回来找我。
他说他收集了很多风铃,当有风吹过时,他好像就看到了繁荫掩映下的寺庙,还有院子里那个小辫子搭在肩上,放下拿了半天的扫帚和他说话的女孩儿。
我说我下次不拿着扫帚和他说话了。他笑了半天,弄的我也有点想笑。
我们终于到了科尔沁草原。
白云青草蒙古包,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空中时不时掠过鹰隼,草原上有成群的年轻男女们正在进行摔跤比赛,赢了的草原骄子高兴地楼住身旁拿着花的女孩——那女孩的脸好红噢。
远处有个牧羊人,他嘴里衔着根草,看着羊群在慢慢的吃草。
甚至还有人在马头琴,声音低回宛转。
江恪亲切地和那些摔跤年轻人打招呼,自来熟的搂住刚才赢了比赛的人:“哎,这下格特奇圆梦喽。”
啊,不是自来熟,是真熟。
“哎哎哎你搂我干嘛,我没时间和你唠了,我要和我的乌萨奇三月行了~”
好有文化的一个蒙古人,把约会叫三月行的。
“好吧。”江恪挑挑眉,“那就不给你看嫂子长什么样了。”
“什么?嫂子?你娶老婆了?!”
“你别走啊!嫂子在哪呢!给我看看啊!”
“怎么娶了老婆忘了兄弟的!”
“你不也是啊!”江恪笑着朝我走过来,朝后摇了摇手。
那个青年听到后说:“我还没娶乌萨奇呢……”
“嗯?他们看不见我啊?”我疑惑道。
“看到你也不相信啊。”江恪嘴角擒着笑,“他们以为你是我从中原带过来的得力手下呢。”
我瞧瞧自己现在身上如此男性的服装,和头上戴的帽子,赞同的“噢——”了一下。
“带你骑马哦。”江恪说着跨上了马。
蓝天绿草相伴之下,有只鹰飞到了他身边。他用手微微抚了下鹰颈处——然后那只鹰飞走了。
他在马背上微微俯下身,神色温柔地说:“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然后他朝我伸出手。
我搭上他的手。几乎要溺在这如诗如画的科尔沁草原。
一阵风吹过,我仿佛听到千里之外的山寺飞檐上铃铛叮咚作响——然后金色的铃铛化作鼓石,推开了重重的城门,少年身骑铁马冲出金迷之城,科尔沁草原和那人皆入怀中。
“你是我身外,化白云任去来,
推开孤城万里,吹渡春风几万载;
我是你途中,有青山撞入怀,
不动声色见你如是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