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华市，海景酒店总统套房。

    陈境醒了。

    坐起身，眼睛还没睁开，他用手指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活活头皮上的经络，宿醉后头疼的厉害，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自己的眼镜，没摸到眼镜，倒是摸到了一处温暖的皮肤……

    陈境一下停住手，缓缓睁开眼睛，转头凑过去，身边躺着的，竟然是昨天刚说要追他的金照！

    也是他明确拒绝的金照！

    昨天的学术会议。

    “小陈，过来。”王正年笑呵呵的向着刚走下演讲台的青年招手。

    金照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一下就亮了。

    来的这两天，天天和一群老眼镜混一起，端端正正坐在这个会议室、那个报告厅，跟评委似的看着一个眼镜上去，一个眼镜下来，听着各种“机制”“探新”什么的名词，乏味的很。

    金照最有意思的事就是看这些眼镜哪个做的PPT颜色好看，动画吸引人。

    今天是最后一天，正常下午搞个闭幕式，他作为青年企业家讲个话就结束了，但是本来开幕式就被忽悠来的金照，怎么说都不想跟个吉祥物似的再上台了。

    金照满脑子想着找个借口中午就溜走。回去和公司的老油条扯皮，都比闷在这儿有意思。

    这边头脑风暴，刚瞌睡那边就有人给递枕头。

    小助理避着面前的人，偷摸给他发微信，说公司来了个愣头青，没预约就到了公司，怎么劝都不走，非要坐着等金照回来谈业务，搞得助理不得不忐忑地问一声老板怎么处理。

    谁知道老板一反常态，没挤兑她磨磨唧唧，反而高兴的发了一个表情包，是一只粉色小熊，又翻跟头又比OK的动态表情包，接着装模作样的回复了一句：“确实不好处理，我马上回去。”

    “删掉表情包”（这条也删掉）

    小助理：“……”这还是那个霸道英俊金口玉言杀伐果断留恋花丛又阴晴不定的老板吗？

    发出去的消息竟然会反悔？

    等等……他竟然有辣么粉嫩的表情包？！

    金照内敛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喜悦的心情，心满意足的删掉表情包和多余的话，只留下正经的那句“马上回去”。

    万事俱备，溜走的推辞和证据都想好了，就等着拿给王老头看。

    谁能想看到这么快的时间，看到这个人后，金照卡舌苔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回过神来，金照又给助理发了个微信，“赶不回去，你处理。”

    多么精明扼要！

    小助理松了口气：没错没错，这个才是那个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冷血男人。

    她安心的放下手机，转念一想，又愁眉苦脸的不知道怎么打发面前这个愣头青。

    “要不，快中午了，我请你吃个饭吧？”小助理盘算着，你只要走出这间会议室，我回头就让保安把公司大门关上，你别想再进来喽。

    这边，金照觉得自己一见钟情了。

    迈步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轮廓柔和，五官却很立体，组合在一起不算温和，却很是顺眼。

    棉质的灰衬衫搭配黑色裤子，干练而不失稳重，左手手腕上棕色的表带，和随意挽着的衬衣袖子是知识分子特有的风格。

    走近以后，他露出的小半截手臂肌肉，在摆动间隐约能够看到冷白色皮肤下稍稍泛青紫的血管，难得从周身清冷的气质里窥见内里蓬勃的生命力。

    陈境今年刚毕业，参加海华大学的海外博士人才引进项目，正式入职心理学院的社会心理健康重点研究室。

    今天是国际学术会议的最后一天，陈境讲完刚好中场休息，到了茶歇时间。

    海华临海，多丘陵，富产茶。

    早听说这边开会的茶歇是亮点，小零食是特质的海鲜制品，饮品是顶级茶尖，配茶的是淡口的手工糕点。

    他今年刚回国，饱受汉堡沙拉摧残的中国胃惦记中国美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海华的茶歇还是会议特制，平时都吃不到，好不容易汇报完了，刚想去尝两口，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被老师叫过来了。

    所谓的学术会议其实跟小时候开作文班会也差不多。

    小时候，作文写得好的同学有资格上台汇报，都是写作文，汇报的目的就是看看作文选题选的好的，立意高的，然后得到了什么感悟。

    唯一的区别是小时候的感悟就是做了一件事学到了什么的主观感悟，这个会议论文的感悟是做了一件事发现了什么客观结果的感悟。

    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国内大的学会可能几年一届还算少，不过就像水果下面有苹果香蕉梨一样，以XX学会召开的XXX分会倒是不少。

    各个分会都是有头有脸的院校申请开办的，资格不够的想承办都赶不上趟儿。至于这个承办资格标准具体是什么，其实也模棱两可，没个章程。

    海华的学术积累其实不怎么样，往常靠着钞能力顶破天能办个分会会议就不错了。

    但是架不住沿海有钱，近些年资金不停往里砸，加上政策试点，所以发展很快。

    这次开的学会是一级会议，一般会在老牌院校办，常理来说海华大学是够不上资格承办的，不过学术圈也有自己的水果派系也不奇怪。

    就像叫陈境的这位老师，就是业内咨询行业的泰斗级人物，据说因为和他一起的老家伙们顶立举荐，海华才能承办这个规格的会议。

    这位大咖也是陈境硕士阶段的恩师。

    “陈境，这是我跟你特邀来的金照。这可是个大忙人，也是海华这几年发展势头最猛的青年企业家。”

    原来就是他啊，老师们靠着学术声望，力排众议合力举荐这个会议在名不见经传的海华举行，就是为了这个人。

    “小金，这是小陈，陈境。我最得意的学生。刚刚的报告不错吧？”王正年难掩自豪。

    陈境无奈的看着炫耀的老师，自从回国后，老王领着他跟花孔雀似的到处显摆，可是难为他一个脸盲的人转了一圈也认不全人。

    此时只能带着笑容轻摇了摇头，“老师说笑了，都是老师的功劳。”

    “啧啧啧，看，我这学生还谦逊有礼吧？”老王向金照挑了挑眉。

    “你别看他柔柔弱弱的，一派书生气质，实际上骨头硬的很！在国外可是吃了不少苦，跟他同期的学生一起去的德国，就他顺利毕业了，其他小崽子都半路跑回来了！”说到最后，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说话间，又有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打断他们，和王老攀谈。

    德国留子圈中的座右铭是“在德国留学的三年将会是你人生五年当中最漫长的八年，然后可能是你用一生去治愈的十年。”

    德国读书毕业，堪比地狱级别副本难度。

    不过这些都是学术圈内部梗，对考察项目，当天使做投资的金照并不知道，也并不在意。

    所以只是故作镇定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眼里对陈境多了一丝探究。

    老王说陈境是个硬骨头，金照也不相上下。

    毕业后的那几年不知道因为什么，跟他老子闹翻了天，死活不进部队，非要去经商。是京都圈子里出了名的逆子。

    金照是军三代，爷爷和父亲都是战功赫赫的军人，位高权重，国家荣誉感极强。身份工作性质常常属于保密状态，大部分时间都保家卫国的基本没什么时间教育孩子。

    他母亲则是出身有名望的医学世家，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女孩儿。

    金照小时候南方发生特大级地震灾害，她带队去救灾，结果灾区突发暴雨引发山洪，连人带车埋了干净。后来挖出来的时候，竟然是一尸两命，肚子里还有个三个月大的妹妹。

    这件事以后，金照的父亲受了不小的打击，回家次数更少，父子关系更加疏远。

    直到金照毕业拒绝入伍，非要去经商沾染铜臭气，把父子矛盾激化到了顶峰，闹得人尽皆知。

    这几年金照逃离京都，跑到海华市，少了家里桎梏，生意也做的风生水起。

    金照打量了站在近处的人，碍于王正年的面子先伸出手：“陈先生你好，金照。金色的金，日照的照。”

    “金先生您好，陈境，耳东陈，着境的境。”陈境习惯性的推眼镜，右手食指推了个空才想起来，今天为了汇报的形象特意带了隐形眼镜。

    陈境装作无事发生，从容的伸手握住金照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

    陈境的境，着境的境？那是什么东西？

    金照瞥了眼汇报演示上他的名字，要不是这上面写了主讲人，这会儿还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明明就是境遇的境，读了点洋墨水就爱咬文嚼字，又装又酸，还真符合书呆子。

    王正年不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老家伙，金照倒想看看这个酸书生除了这张按他口味长的脸以外，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人高看一眼的。

    能留下来倒不是因为王正年口中那些夸赞的品质。

    品质有什么稀奇的，狗还能追着骨头跑二两地呢，何况人呢，只要有所求，实现了自己的所求，自然就有了那些名头很响，实际没什么价值的品质。

    不过纯粹是看这张脸，也值得留下来。

    此刻两人握着手，想的却不一样。

    金照：这手怎么跟女人的手一样软，怎么还这么冰，阳气不足吧！

    陈境：人如其名，手心温暖干燥。咳咳……真是一双好手。

    如果抛开那一丝异样的感觉。

    金照握着陈境的手摇了摇，不知道是不是陈境的错觉，感觉握手晃动的间隙，金照的大拇指若有若无的在摩挲他的虎口。

    陈境是天生的GAY，一时之间也不确定是不是挑逗。

    王正年说完话走过来时，正好看着两人亲密的握手。

    倒是没察觉道奇怪，只乐的看到小辈融洽。

    不动声色抽回手，陈境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老师忙完了？”

    王正年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把话题转到他们身上，“好好好。你们相处的不错就好。”

    金照越看陈境的脸，越满意，他真是个实打实的颜狗，要不是对陈境的脸过于感兴趣，金照也没这个耐心应付这些书呆子。

    怎么说呢，陈境这个人简直完美狙击了他的审美。

    金照也是阅人无数，长相对他胃口的不少，气质对他胃口的也不少，但是能把这两种合到一起的，还融得这么完美的属实稀有，一瞬间有种理想型具象化了的感觉。

    金照这个人吧，审美属实是有些崎岖在身上的，按理来说，喜欢温和的长相应该是偏娘的那一挂，可是他偏偏还要求五官要有男人的立体，身上气质要淡雅但是也不能羸弱，总之就是很难伺候，如果非要总结个审美点，只能是看眼缘。

    金照随意的站着，脸上挂着笑容，目光盯着陈境的脸，眼神里有好奇、也有打量。

    “陈先生看起来年轻有为，想必事业爱情双丰收了吧？”

    “还没有。”陈境看了一眼王正年，回道。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给你介绍，是你自己都看不上。”王正年被陈境幽怨的眼神看的有些无语，没好气回了他一句。

    接着又被人叫了一声，是王正年的老友拉他到一旁叙话。

    又走了，陈境有些无语，半天了还没说介绍金照是干嘛来的。

    今天这个会议实际上和金照无关，但是海华经济发展环境好，扶持了不少优质创业项目，他们专门邀请金照这些年轻企业家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一群搞学术的书呆子搞搞学术，研究研究数据还行，想把自己的那堆纸上谈兵的玩意儿转化成实体项目赚钱那差的还远，看着数据一个个统计的天花乱坠，里面藏了多少水分谁也不知道。

    金照来参加也是推脱不过上面的面子，根本没报多大期望。

    谁能想到，最大的惊喜可能是捡着陈境这个宝贝。

    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对胃口的，怎么着也得尝尝鲜。

    老王走远后，金照凑到陈境耳朵边，近的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语带暧昧：“那你看我怎么样？”

    陈境吓了一跳，本能退后半步，这个距离不符合正常人际交往距离，慌乱一闪而过，没反应过来他话里什么意思。

    看到金照眼里的揶揄和笑意，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谈恋爱那件事，他很快恢复从容，正色道：“金先生，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金照站直了身子，耸耸肩，无所谓的坦诚：“我没开玩笑，我是铁GAY。”

    每个圈子有自己的雷达。

    “……”陈境本能的皱了皱眉，听他直接承认自己的取向倒是没觉得什么，干他们这行的，听到什么都不奇怪，上心理咨询的第一节课，学的就是听到什么都镇定包容的本事。

    只是目前双方的了解程度，提这么隐私的话题，事实上会对对方造成负担。

    开玩笑，陈境是有职业素养的，现在毕竟不是咨询关系里，两人也不是朋友，这么隐私的话题实在是越界了。

    不清楚金照是调侃还是别有目的，陈境抿了抿嘴，一时语塞，没有说话。

    陈境还没想明白，金照直接扔了个重磅炸弹。

    “我想追你，或者睡你，一个意思。”金照浅笑着伸手捏住陈境的右臂，隔着衬衫一路摸下去，本来应该很仗义的动作，在他刻意放慢速度后，多了一丝挑逗。

    奇怪的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就是有点颠了。

    “……”神金。

    只是这种过于直白的挑逗，对陈境这样凡事恪守分寸的人来说，实在是措手不及。

    只是身体永远比脑子诚实，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耳根悄无声息得迸发出一片绯色。

    陈境本能退后一步，皱了皱眉。

    他知道性少数群体的圈子在大家的想法里都很乱，但是这其实是某种程度的幸存者偏差。看到乱来的多就以为大部分都这样。

    “抱歉金先生，无论我是不是性少数群体，我都不是那么随便的人。睡和追在我这里不是一个意思。您个人有权选择您的私生活模式，我同样有这种权利。请尊重彼此差异。”

    这个反应确实在金照的预料之外。

    没有生气愤怒、没有冷漠疏离，竟然这么……郑重其事的讲道理？

    更有意思了。

    金照马上退后一步，拉开两人距离：语气温和的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是刚见到你就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所以说话有些冒犯，着急了些，实在是不好意思。”

    温和的声音总是很容易给人没有攻击性的感觉，金照的理由也合理。陈境慢慢放松下来，毕竟从商的人确实会果断一些，温和的笑了笑：“没事的。可以理解。”

    在这短暂的试探中，金照很快猜测到，陈境是非常注重分寸感的人，但是也很好哄，脾气很好不记仇。

    他换了策略，温和的语气里带了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陈境，我可以直接直接这么叫你吗？”

    陈境很惊讶他的反差，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是相对固定的，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转换自己的说话风格，陈境一时之间拿不准，情商这么高，很难不觉得这个人另有所图。

    他决定按兵不动，谨慎道：“可以的。”

    “陈境，我喜欢你，我要追求你。”金照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

    “……”好吧，改变的不多，还是挺霸道的。

    “不可以。不好意思，我们不合适。”陈境摇了摇头，直白的说。

    金照噎了一下，自己的判断应该有误。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按照你的逻辑。我喜欢你和要追求你是我的权利，你拒不拒绝是你的权利。”

    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他看上的东西，只能是他的，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哦，我们要尊重差异。”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陈境一时无话。

    这样的人，不用太当回事，应该是想一出是一出。

    后来会议闭幕式后，海华作为东道主提议一起去吃顿饭，饭局上陈境替导师挡了不少酒，后面的记忆就想不起来了。

    陈境还在努力回忆，床那边的金照翻了个身，有力的手臂随着翻身的动作刚好搭在了陈境腰间。

    由于陈境是坐着的姿势，金照的手臂就滑了下去，好死不死的落在了不该落的位置。

    陈境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早上激素分泌旺盛，这种反应完全是条件反射似的，就算他清楚地知道理智不应该，他也完全不能控制。

    陈境对自己身体的反应又羞恼又耻辱，他尽可能轻轻的移动金照的手臂，以防动作太大吵醒他。

    等给自己预留出移动的空间，他从被子里平移下床，眯着眼包起一半散落在床凳上的衣物，蹑手蹑脚的走出卧室，偷偷摸摸地在客厅的沙发上穿好。

    皮带发出的卡口声都让陈境都胆战心惊，生怕吵醒金照，让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个尴尬的局面。

    他昨天参会带的隐形眼镜也不知道去哪了，视线也不清楚，幸好手机在兜里，他也顾不上其他的，就离开了这间让他窒息的房间。

    也因为视线模糊，五感就有些迟钝，从他坐起来扒头发开始，身边白色被子就已经在轻轻的颤抖了。现在听到智能门锁被关闭的声音，金照才大声笑出来。

    陈境也太可爱了。

    他摸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棕色条纹皮质表带，想起昨晚他的样子，欧米茄的HOUR VISION，确实符合他。

    想着想着，金照长叹一口气，有种回旋镖的感觉，他竟然又有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