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居

    姚青宝刚刚耗尽真气,需要好好休息。

    时昭让鱼青陪着她也歇一歇,她独自去医部换药。

    刚进医部就看见医官们忙碌着,端着呈放药物的托盘在几个房间来回奔走。

    她进门往右拐,尽量不影响医官们的工作。

    在经过第一个医间时被叫住。

    “时少主!”

    时昭偏头看去。

    房间里,星槐端坐在椅子上,医官正在用药布缠着他的额头。

    药布下的脸因额头的伤皱着,有些扭曲。绿色的双眸半眯着,见时昭停了下来,扯着嘴角笑:“时少主,我是星槐呀。”

    模样有些滑稽。

    有医官端着药走了进去,时昭往旁边撤了一下,倚着门,“我来换药,你这是……”

    星槐摸了摸额头,又嘶声弹开,道:“小伤小伤,少司和金司医在最里面那间屋子里,时少主快去吧,别耽搁了。”

    时昭眉头一挑,摆摆手转身向里走去。

    她走后,星槐忍不住对身旁的人道:“医官姐姐,轻,轻点,嘶!”

    越往里走,就越安静。

    时昭走到最里面的药间,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你只管像这样不要命,早晚有一天会折在他们手里。”

    金司医正在给花蓝缠腰间的绷带,才缠上两圈,腰腹左边的伤口还能看见淡淡血迹。

    花蓝坐在榻上,半披着外套,裸着上身,额上薄汗渐起,却仍笑着:“这次是意外,边境两个诸侯国之间战争频起,同悲谷的阵法不知道被谁破坏了,一小队士兵闯了进来。”

    “我若不去拦着点,若是他们从同悲谷摸进巫山,又或是直接进了丹赤主城,就为时已晚了。”

    金司医将绷带缠好后,又端起药碗,让他喝下。

    花蓝脸上还有淡淡的血痕,他瞥了眼走进来的时昭,身上的外套往身上拢了拢,挡住了大半的身躯,唤了声:“时少主。”

    时昭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了眼摆在一旁的断箭和沾染血迹的帕子,惊讶道:“怎么会中箭伤?”

    金司医将药碗重重的搁在花蓝的手上,花蓝接住,药碗还散着热气。

    他没去喝,垂眸看着碗里的倒影,笑道:“箭镞上没有毒,不是什么大事,养养就好了。”

    金司医冷冷道:“要是有毒的话,你怕是撑不到医部就命丧途中了。”

    她朝里面的隔间走去,放下帘子回头,“过来换药。”

    这话是对时昭说的。

    时昭跟着走进隔间,在里面床边坐下,褪下一边的衣服,肩上的药布露了出来。

    “司医的药很好用,今天已经彻底不疼了。”

    金司医没说话,拆着药布,莹润雪白的肌肤上,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疤痕。

    金司医蹙着眉,抬眸看了一眼时昭,“这和药没关系,是你自己愈合能力快。”

    时昭冲她笑笑,没放在心上,还以为她在谦虚。

    金司医放在一旁的新药布没有用上,她从药盒里取出一瓶小药罐,用指腹轻轻将药抹在疤痕上。

    “回去之后再涂上两三天就不会留疤了。”

    冰凉的药膏被揉搓发热,融入肌肤里。

    时昭嗯了声,视线盯着女子面纱的一角,那上面沾了一点血迹,像雪地里落了一朵梅花。她问:“那个人你怎么处理的?”

    金司医涂完药直起身,盖上药罐递给时昭,“那是医部的事,你别管了。”

    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又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时昭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后,走到金司医身边。

    “走之前我想去看一下圣长老,至于大祭司那边……”

    花蓝正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闻言笑道:“大祭司去了王宫,不在族中,等他回来后我会跟他说一声,时少主不用担心。”

    时昭颔首道:“多谢。”

    金司医叫了几个医官进来,将用过的药物都拿出去处理了。

    她走到放置的药碗的桌台旁看了眼,碗底干净,一滴不剩。

    花蓝抬头对着她浅浅一笑。

    面纱上的一双清眸静静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将药碗递给医官。

    “再去熬一碗,你盯着他喝。在我回来之前,花蓝少司不许离开医部。”

    医官应声道“是”。

    花蓝失笑,扯了扯外袍,心道,果然还是躲不过。

    金司医带着时昭穿过竹林,朝圣长老的院子走去。

    圣长老的体内毒素清完之后就被送了回去,金司医正好要来给他做检查。

    院子的门上刻着:“梵居”。

    时昭走近后发现牌子上还有一个月牙,刻画在“梵”字前。许是时间太过久远,月牙的颜色有些旧了,深浅不均匀。

    时昭二人进门时,医官刚给圣长老喂完药。

    金司医接过药碗辨闻了一下,又递还给医官。

    她上前探着圣长老身体的状况,医官低头退了下去。

    时昭站在旁边,垂眸看着。圣长老的面容已经比之前红润了些,呼吸虽然微弱,但看着已无大碍。

    若是说他是睡着了时昭都信。

    “邪了门了,这个老头真是我奥。”时昭耳边响起了巫启的声音,她下意识点头。

    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老朽这么大年纪了,头一次用这种视角看自己,还是年岁更大一点的自己。”

    “稀奇,真是稀奇。”

    时昭缓缓扭头,看了眼缩小版的,呈透明状的雾团。

    时昭:“......”

    她看了眼床上面目温和慈祥的老者,再扭头看着面前的雾团。

    ......有点割裂。

    您老人家怎么出现了?

    巫启回她:“老朽正跟梦灵聊着呢,它说你现在在老朽本体旁边,然后就给老朽送了出来。”

    现在看见了,作何感想?

    巫启:“......一言难尽。”

    时昭抿着嘴笑。

    她的视线从床上的圣长老转到房间的陈设上,布置简单大方,多数都刻着月牙的图案。

    刻画的线条有些稚嫩,磕磕绊绊。

    桌椅有些老化,尽管有的裂纹被人细细补上,但还是会有些格格不入。

    视线最后落在正对着门的挂画上,同样有些发旧,这是一副竹石图。图画低调不张扬,微微有点褪色,但却是这屋里保存的最完整的一件物品。

    “这是小梵亲手所画。”巫启声音有些骄傲。

    时昭闻言看向雾团。

    “你要的十方丝就在画后面。”

    雾团说着就往挂画飞去。

    时昭眼睁睁看着雾团消失在画中。

    ......

    然后又从画中出现。“不好意思,老朽忘了现在是神识了,碰不到东西。”

    时昭:......

    她还以为这个画和姚青宝的画轴一样,里面另有空间呢。

    “老朽看了,里面有,比之前还多呢,你随便拿。”

    时昭朝金司医看了眼,她还在检查着,眉头微紧,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圣长老还没醒。

    时昭轻轻撩起挂画,里面放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木盒长短不一。

    雾团停在一个木盒上方,“娃娃,这个。”

    时昭拿了一个木盒丢进去了令牌里。

    没等时昭放下手里的挂画,巫启又说:“娃娃,多拿点,这是好东西,外面可不常见。”

    时昭轻皱了一下眉。

    我这都拿了,你的族人需要的话怎么办?

    时昭不太赞成,本来拿一个就已经很难为情了。

    巫启说:“这东西是我们自己做的。”

    所以?

    巫启:“所以他们需要就再制啊,这对他们来说又不难。”

    ……有理。

    时昭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然后木着脸把巫启选的木盒都丢进了令牌里。

    一整排的木盒不见后,后面藏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昏暗的木格里,还有一些孩童玩旧的玩具。

    视线一一扫过,落在发呆的雾团上,时昭瞳色微沉,没再说什么。

    “在看什么?”金司医忽然出声。

    金司医已经检查完了,正歪着头看着她。

    时昭抬眸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那是月梵以前画的,圣长老很是宝贝,没人敢动。”

    也没人敢提。

    时昭将挂画放下,轻轻抚平。

    “金司医似乎和月梵圣女相识?”

    金司医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圣长老,面上的白纱轻轻拂动,静了片刻。

    “小时候的玩伴。”

    没等时昭理清她们的关系,就听见金司医缓缓开口。

    她若有所思道:“身体各方面没问题,药我也都检查过,为什么会醒不过来呢?”

    巫启已经从挂画里出来了,飘在一旁回答:“梦灵说老朽是因为记忆不全,所以无法融入本体中。”

    时昭瞥了眼他,这些话金司医听不见。

    “他还缺了半块灵根。”时昭淡淡提醒道。

    “灵根吗?”金司医低低说着。

    忽然又摇了一下头:“灵根被废的人都还能活着,圣长老修行数百年,哪怕是修为跌境,也不至于昏迷不醒。”

    时昭:“圣长老是什么灵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金司医和巫启同时回道:“风灵根。”

    时昭瞥了眼雾团,继续说道:“若是将缺的灵魂找回来呢?”

    金司医冷笑:“连伤圣长老的人都还不知道是谁,何谈寻回灵根?”

    话里透露着不满,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你怎么还不走?”

    走是要走的,甚至耳边还总传来巫启的催促声。

    不过,关于这一点,时昭想问很久了。

    “我能不能问一下,金司医为什么总是在催我离开?是巫族有什么不妥吗?”

    巫山并不排斥外族人进入,相反,巫族的姑娘,还很喜欢外族的男子。外人来求巫族草药蛊毒的同时,巫族的人也在外族人身上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时昭心中一直存着这样的疑惑。

    时昭跟着她走到门口,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来。

    时昭回过头,面露疑惑。

    被白纱覆盖的面容只露出清秀的眉眼,双眸微弱地闪烁着,目光如流动之水。

    金司医静静地盯着她,只见时昭站在院子里,金色光辉洒在她的眉眼上,为她蒙上一层光影,灼灼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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