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点子

    少年们蜂拥而至,骑着马围住地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元琪看了眼狠狠陷入地面的箭,座下的马尚未完全停下来,左右踱着步,他驭马行至射出此箭之人身旁,嘲谑道:“李怀生,你的准头不行啊。”

    李怀生手还搭在弓上,正盯着箭,眉头微皱。

    他对自己的箭极为自信,方才他一箭对准了马腿,一箭对准了南宫瑄的腿。不出意外,地上的这支箭本该钉入翻倒在地的南宫瑄腿上。

    时昭看清了地上那人的面孔,颇为惊讶。

    惊讶之余,又生出几分好奇。

    她见他两次,这人都在被针对,被追杀。追杀他的人还是他的亲表哥。

    堂堂金庾太子,怎么总是独自狼狈面对追杀,身边竟然一个护卫都没有。

    见李怀生没有出声,王元琪并不在意,他倾身伏在马背上,对着地上的人笑道:“南宫瑄,接着跑啊。我看今日谁能救的了你。”

    “上次让你侥幸逃脱,这回,可没有什么柳月公子来救你了。”

    树影后,时昭扶了扶脸上的面罩,忽然笑了。

    不巧,柳月公子今天还在。

    “我不认识什么柳月。”南宫瑄撑着手,坐了起来,撇清道。

    他垂着头,旁人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话音带着轻蔑地笑:“王元琪,你又不敢真的杀我,何必总是找我的麻烦。”

    王元琪确实不敢动手杀他,南宫瑄再如何也是金庾皇帝亲自下旨封的东宫太子,他若真下了死手,无疑是在给王家找麻烦。

    王元琪手中拽着缰绳,冷哼一声:“本公子自然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他抬头环顾一圈,然后笑道:“不过,这里可是猎场,山崖猛兽随处可见。太子殿下被猛兽袭击,失足坠下悬崖,意外身亡。”

    “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自然与我们无关。”

    他看着地上垂着头的人,眼底的厌恶之意毫不掩饰。

    当上了太子又如何,跟阿鸿比起来,南宫瑄恶毒卑劣至极,如同纯白靴子上的泥点子那般,让人看了就生厌。

    既然是泥点子,就该回到泥泞地里去,别再出来碍人的眼。

    他侧身向后一瞥,点了一个人出来:“那个谁,就你。去将他绑了,沿着山崖丢下去。”

    那少年愣了愣,下马拿了捆灵绳后,朝南宫瑄走去。

    时昭看了眼那个瘦弱的少年,他手里的捆灵绳是金庾专门用来绑囚犯用的,能限制住囚犯的阴阳五行之气。

    若是真的绑着这个绳子,再按照王元琪说的将人丢下山崖,那这个金庾太子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时昭越发好奇,这王元琪还是金庾太子的表兄,究竟有什么仇,才引得王元琪屡次要置他于死地。

    “你站住。”南宫瑄出声,声音很轻,但吐字清晰。

    本就胆气不足的少年脚下一顿。

    见人真的停了下来,王元琪面色不愉。抽出佩剑敲了敲站着不动的人。

    王元琪斜着眼觑着他:“他让你站你就站?你是听他的?”

    少年被人用力往前一杵,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南宫瑄低低地笑着,“这样畏手畏脚的,元琪兄,你是怕父皇知道后会借此事对王家下手,才找了这么个替罪羊吧。”

    随后抬眼,对着走近的人轻蔑一笑:“林三,你觉得呢?”

    林三本就迫于王家的势力才跟在王元琪身后,他们家初入王都,和王都世家贵族没什么交集。

    也不了解太子和世家公子的恩怨。

    王元琪朝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一起围猎时,他受宠若惊,又不敢拒绝,只能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队伍。

    在得知他们追猎的人是太子时,林三瞪大双眼,试图将自己隐于人群,别让这位太子记住自己的脸。他得罪不起王家,更不敢戕害太子。

    林三畏畏缩缩地回头:“王公子,要不,算了吧。”

    王元琪扯了扯嘴角:“他的话你也信?”

    林三低着头,默不作声。

    “没用的家伙。”

    王元琪翻身下马,从林三手里夺过捆灵绳,狠狠踹了他一脚,径直朝南宫瑄走去。

    摔倒在一旁的林三怯弱爬起,慢吞吞地想要回到马旁边。

    却被人一把推开,“滚开,废物。”

    他也不恼,退到一旁的树下看着南宫瑄那边。

    正好是时昭躲着的那棵树下。

    南宫瑄还侧坐在中间,双手撑在身后。他高高抬着下巴,昂首望着王元琪。

    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王元琪下马的时候,李怀生压着眉拦了一下他。

    看向王元琪的眼里都是不赞成。

    王元琪心中本就不快,此时又恼又烦,觉得李怀生也是个不中用的,被人三两句话就挑得不敢行事。

    见南宫瑄直勾勾地盯着他,王元琪心中忽然忐忑起来,背后有些发紧。

    他反应过来后,心中暗暗骂道:装腔作势。

    他想了想失明的表兄南宫鸿,怒意蓦地升起。

    手中的捆灵绳甩起,绳索在空中舞动起来,如银蛇缠绕一般,嘶叫着向南宫瑄抽去。

    出人意料的,绳索卷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尘土在眼前弥漫,遮住了视线。

    王元琪的呼吸凝滞,冰冷的箭镞紧贴着他的颈侧。

    他的耳中嗡鸣作响,又逐渐消音,周遭寂静一片,他只能听见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南宫瑄惜惜地用箭镞划着他的颈侧,在他耳边唏嘘道:“可惜了,元琪兄,你要比我先死呢。”

    他轻轻抬眼,视线一一掠过面前的人。

    最后落在李怀生紧握着的弓上。

    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怎么样,李怀生,你是想让元琪兄陪我一起死在你的箭下吗?”

    和底下那群不明就里的少年不同。

    时昭在树上看的清清楚楚,在捆灵绳即将抽到南宫瑄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了王元琪身后,手上还抓着先前陷入地面的那支箭。

    她看着南宫瑄脸上浑然不在意生死的模样,让她有些意外,比看到他奋起反击更意外。

    在第一次在巷子里看到时,时昭就在心里存了个疑问。

    本该是意气风发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年,为何总是死气沉沉?

    “如此也好,若我二人一同死在这里,这场蓄意谋划的意外也会更合理一些。”南宫瑄说着话,手中的箭依旧抵着王元琪的要害。

    王元琪定了定神,并不认为他敢对他真的下手,冷笑道:“南宫瑄,你果然狡诈。故意激我下马又如何,你若是感动我一根头发,我父亲和阿鸿绝不会放过你。”

    提及南宫鸿,王元琪底气更足,“怎么?你害了自己的亲兄长还不够,还想对我这个表兄下手?”

    南宫瑄低低笑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我都落得个残害兄长的罪名了,还怕多一条?”

    “倒是表兄你,应该担心一下,你是会死在我的箭矢下,还是李怀生的弓箭之下。”他刻意咬重“表兄”二字,像是在讽刺他们这针锋相对的可笑亲情。

    王元琪见他没有丝毫收敛,眉头一皱,冲着李怀生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抓住他。”

    话音未绝,锐利的箭镞刺破皮肤。

    脑海处轰鸣炸开,王元琪四肢冰冷着,动弹不得。他竟敢!他真的敢!

    弓弦绷紧的声音传来,王元琪抬眼望去。

    只见李怀生手里的弓呈半圆状,箭在弦上,箭镞对准了他身后的南宫瑄,和挡在南宫瑄身前的他。

    见此,王元琪嘴唇微张,额上冒着冷汗,他怔怔地望着李怀生,极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李怀生!你疯了!快松开!”

    李怀生紧紧抿着唇,他提醒过王元琪,是他自己愚蠢。

    但南宫瑄,不能活着。

    这是大皇子的意思。

    不惜一切代价。

    “箭在弦上,不可不发。”话音刚落,绷紧的弓弦发出尖锐的颤声,寒光如流星一般远去。

    王元琪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箭矢,一脸的不可置信。

    耳边响起南宫瑄的轻声嗤笑。

    羽翅声同时响起,王元琪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自己被什么藤条物抽飞,意想之中的刺痛感却没有传来。

    李怀生抬头望去。

    青云之下,大鸟面目狰狞,在高空中侧目傲视,利爪抓着南宫瑄的腰,张开巨大的羽翼,肆意扇动着,带起阵阵凉风。

    鸟背上,一白衣人带着面具,低头俯视着地面上的人。

    有人出声:“是灵隼,带着面具,他是柳月!”

    王元琪应声抬头,又是柳月,他到底和南宫瑄是什么关系?

    灵隼展翅远去,时而俯冲,时而高飞,速度极快。

    围猎场外,杀手的身影已经不见。

    时昭用脚尖点了点灵隼,“行了,稳点飞,再这样玩下去,刚救的人就要被你玩死了。”

    灵隼咕噜一声,这才平稳飞行。

    “走吧,这般高调,围猎场的人都该知道咱们溜进去了,找个空地躲躲。”

    围猎场内,见人离去,少年们上前去扶他,王元琪颈侧正往下流着血,浸染到了衣领上。

    他沉默不语,翻身上马,黑眸冷冷审视着李怀生:“你想杀我?”

    “没有。”李怀生矢口否认,“我的箭术有分寸,不会伤到你。”

    王元琪指了指颈侧的伤口,嗤笑道:“是吗?那伤我的箭哪来的?”

    他驭马转身离开,毫不掩饰的警告:“李怀生,别再有下次。”

    剩下的少年们都紧跟着追了上去。李怀生瞥了眼地上陷进去的箭孔,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伸手慢慢擦去,抬眼望向灵隼离去的方向。

    没人知晓,方才他经历了怎样的威压。

    柳月公子吗?

    他在原地缓了半晌,才慢慢跟上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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