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七)背刺

    季疏浅觉得这一别后,宁樾似乎多了些生气。有时会拉上枭寒对弈,有时会带着滕曜在魔宫花园里溜达。

    有时会自己隐身到人界一处宅院里,看还是个蹒跚学步小孩的宁瑈玩闹,一看就是大半天。

    直到这天。

    三界已经许久没有动荡,大家都夸现在是太平盛世,百废待兴政通人和,一派安宁。一是得益于珈若的铁血手腕,二是如今魔界一家独大,其他两界哪怕有心惹事也无力。

    清晨,天幕被一声巨响撕裂,明明是白日,万星闪烁,刹那间星辰陨落。

    地动山摇,人界汹涌海水倒灌,就在大家惊慌失措时,汹涌灵力在天幕中绽开一朵绚丽莲花,莲花的花瓣四散开来,挡住这世间异象。

    宁樾在寝殿中小憩,忽然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猛地睁开眼睛。他闪身到殿外,就见天幕一朵包罗三界的莲花缓缓凋谢光彩不复。

    划过的流星在快要接触到地面时骤然碎裂,只余下星芒闪烁。

    莲花的中心是酆都和梵净城的方向,无数的黑烟笼罩。

    他下意识捂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内丹……这种气息他太熟悉不过了——恶灵。

    恶灵怎会这么快冲破封印?

    正想着,枭寒忽然冲了进来,匆匆道:“殿下不好了,三只恶灵一齐冲破封印。”

    宁樾脸白了一瞬,但仍冷静道:“怎么会?”

    枭寒摇了摇头:“我听酆都的人说是梵净城的穷奇妖兽放出来的。”

    宁樾皱了皱眉头,敏锐捕捉到信息,冷声道:“现在情况如何?酆都的人怎会出来透露消息?”

    枭寒眼中也满是难以置信:“……他们说,女帝昨日就让酆都所有人离开,似乎早有预料。”

    他匆匆道:“现在外面倒是没什么事,好像是女帝把三只恶灵引到了酆都,她在酆都设下结节将自己和他们困在里面。”

    “现在没有人知道里面情况如何。”

    他话说完时,宁樾脸色一变,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抽出玄天,留下一句:“我去一趟。”

    枭寒震惊一瞬:“殿下……”

    还未靠近酆都,一朵巨大的五彩金莲拦住去路。五彩金莲以人界的梵净城为根,伸展开来,流光溢彩,将酆都包裹起来。

    他看不清结界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紧紧握住玄天一时拿不准主意。

    他若是强开封印或许会打乱珈若的计划,珈若提前一天让酆都中所有人离开一定有她的安排。

    但他隐隐又有种不安的感觉。

    忽然他额心的魔印闪了闪,他一把捂住额头,皱着眉踉跄跪下。

    心口的内丹猛烈跳动着,他感受到恶灵的气息越来越强大。

    宁樾只觉这般强大的感应珈若恐怕不好应付,他蹙眉看着手中长剑,犹豫着要不要破开结界。

    但下一瞬,感应忽然间消失,仿佛刚刚恶灵的气息只是错觉。

    突然间天光乍开,刺目紫光一现,一股极为浓郁的灵力冲破天际,激起千层浪。酆都四周的莲花结界忽然失色,一寸寸被寒霜冻上,慢慢消散。

    在三界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道如龙剑光吟啸着冲向天际,浑厚的天地灵气在此刻汇集成一条长龙。

    浑身洒着金光的女子剑指苍穹,剑光所指万物失色。灵气在天地间盘旋,幽蓝的漩涡在天幕中转着,洗净一切污秽。

    众人还来不及感慨这异象,就见盘踞在酆都的灵力骤然散去,激起万里寒霜。

    转眼间高耸入云的五彩琼楼坍塌,云雾缭绕的巍峨大殿眨眼间被冰霜尘封。浮在云端的一座座玉宇琼楼轰然倒塌,只一瞬间就被寒霜覆盖,富丽堂皇的酆都转眼就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宁樾蹙眉看着眨眼间冰封的酆都,瞬间明白了珈若打算。

    他眼中闪过一抹震惊,看向苍穹那抹触不可及的绚丽身影。

    虚华剑芒如虹,繁星簇拥,长龙破空。宁樾看不清她动作,只见她的身影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冲天幕。

    灵力一齐涌上,忽然间天地黑了一瞬,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散开,白日重现,世间一片宁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宁樾脸色煞白地看向天幕,万里蓝天,白云轻盈。

    只是不见了珈若的身影。

    一声剑吟,华光绽放,虚华如流星般从天幕坠入人间,消失了踪影。

    季疏浅楞楞地看着这从未设想过的场面,震惊辉煌一世的酆都居然毁在前世她的手里。

    宁樾浓丽的面庞骤然失色,他化作一阵黑烟闪到蔚蓝天幕间。

    一切如常,却唯独没了那世人求之不得象征权力巅峰的华贵之城和这城的女帝。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同生镯。在他目光看着玉镯的一瞬,“啪”的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如黑夜绽开的花。

    宁樾黑眸沉寂,看不出情绪地盯着解开的镯子,沉默片刻伸手接住了它。

    他抬手接住从半空中如流星般划落的手镯,用力地握在手心。

    熟悉的气息徘徊在身侧,宁樾慢慢闭上眼,眉头骤然拧紧,唇微微抿起。

    下一瞬,玄天出鞘,划破天光。他全身的魔气弥漫,慢慢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笼罩了天幕,忽然间许多如沙粒般不起眼的星辰出现在漩涡中,如拍打在岸上碎落的水花晶莹闪烁。星辰弥漫,山河失色。

    劲风划破如玉的脸庞,鲜血被风撕碎。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苍白的唇染上鲜红,风扬起一头墨发,但他恍若未觉。

    漩涡中的星辰被他聚拢,慢慢变成一团小小的彩色光晕在他掌心跃动,他盯着光晕看了看将它收到了袖中。

    -

    回到魔宫后,枭寒一见他便察觉了一样,忙冲上来:“殿下?你没事吧。”

    宁樾摇了摇头提步走进殿内,淡淡留下一句话:“你命人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枭寒抱拳领命:“是。”

    他提步走出殿外,目光一顿,就见长长的走廊上一人不顾士兵阻拦横冲直撞,疯了般冲进来。

    枭寒将腰间折扇往空中一抛,一把凛凛长剑破空而出,他长剑往那人脖颈上一横,怒喝道:“何人擅闯魔宫?”

    那人不说话,枭寒看着他一身月白锦袍,锦袍花纹繁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横了横眉头。

    他将剑抵近几分,在那人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淡淡血痕:“说话!”

    那人颤颤撩开松散的头发,枭寒盯着那张脸出神,这人他好像在那里见过。

    正想着,面前男子颤颤开口,声音带着哽咽:“求见宁……魔尊。”

    枭寒冷冷打量着他,殿内忽然穿来宁樾极为悦耳却带着凉意的声音:“让他进来。”

    枭寒皱了皱眉,移开了长剑,目送着他踉跄走进殿内。

    宁樾正用手支着头,闭眼小憩。他忽然幽幽开口:“如果不是她护着你,你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

    来人听到这话愣了愣,忽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身子佝偻着一个劲儿的磕头。

    他声音颤抖着:“求你了,求你了,救救她。”

    宁樾盯着他忽然失笑,玄天心有灵犀猛地架在他脖子上,宁樾垂下眼睫握住长剑,将剑压了压:“我为什么要救?”

    季疏浅几乎没认出来这人,直到他抬起头,露出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时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漏网之鱼元容与。

    元容与眼眸中泪光微闪,他渴求地看向宁樾:“哥,我求你了,求你了。”

    宁樾忽然低下头闷闷笑了几声,这几句话莫名让他想到小时候。

    每每他领回带兵的封赏时,元容与都会先挑出自己喜欢的然后跑到他身旁拉着他手撒娇:“哥,求你了,你把这个给我好不好。”

    他忽然笑了笑,只觉讽刺,时隔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神族太子,没想到元容与还能故技重施。

    宁樾看着额头磕出红印的元容与,忽然玩味道:“给你个选择,你要权力,还是要她活着。”

    元容与一时愣住,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可仔细一想,他一时没有回答。

    宁樾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剑柄,他意料之中地笑了笑:“你不仅喜欢珈若,你也喜欢酆都给你的庇护和权力的滋味。”

    “诚意不够。”

    “我要她活着,哥你以后要我干什么都可以,求你救救她,如今三界间只有你有能力救她了。”他心一横坚定地说道。

    宁樾狭长的眼眸睨了他一眼:“但你犹豫了。”

    他眼底一片寒意:“就如你在亲情和权力里踌躇着选了权力一样。”

    元容与愣了愣,一阵摇头,他声音沙哑:“哥,对不起。”

    宁樾冷笑一声:“下回见到你,你就必死无疑了。”

    说罢他闪身进了寝殿,留下元容与愣愣跪在原地。

    季疏浅思忖着他们的对话,她虽然自觉没有特别了解珈若,但是她还是非常清楚珈若对元容与的态度的。

    绝不可能有什么情谊,顶多是怜悯或是无关紧要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或许是元容与太过缺爱,错解了珈若的意思,才始终一厢情愿,到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不过现下看来,她将元容与的这份情看透了。

    他知道自己是珈若转世,想将对珈若的那份情施加在这一世自己的身上。

    但他也发现了不同。

    所以他气急败坏的想要将她变成珈若的样子,置她亲人朋友于死地。他以为只要她能和珈若一样举目无亲,就会多在乎他一点。

    季疏浅想到前世的事情,眼泪不自觉的淌了下来,她无奈地笑了笑。但他这一世不止于此,尝到了天道山权力的味道,他利用她一次次征战修罗,血染银甲,让天道山越发强大盘踞一方。

    宁樾还是看的透彻,他或许有情,但他也爱权力。

    她正想着,就见回到寝殿的宁樾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血溅在幽黑的殿壁上,步伐不稳地扶住墙倒在地上。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划过,她表情渐渐僵硬……神死灰飞烟灭,可她有了这一世。

    该不会是宁樾,凝聚了她四散的神魂送她入了轮回吧?

    长桥烟雾缭绕,白玉的桥身雕满繁复的花纹。乍一看像是宫殿中精雕细琢的玉桥,但细细一看就发现这座桥没有尽头。

    桥边立着一块玉碑,玉碑上遒劲的字体潇洒地写着两个字“忘川”。

    季疏浅没想到传闻中百鬼夜行、孤魂纵横的忘川河会是这般风景如画。

    宁樾走在忘川河畔,万花齐放确是胜景。他摊开掌心,那团光晕静静躺在他手中。

    “宁樾做不了什么,这恐怕是能为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话音落下,他将那团光晕缓缓抛起,浑身黑烟弥漫,却是渐渐变成淡淡的蓝色灵力在空中徘徊。

    宁樾唇角渗出黑色的血,他不甚在意地擦了一把,将灵力运转,似有点点星光慢慢凝结成一朵莲花。

    莲花将光晕包裹住合上了花瓣,宁樾沉沉地看了一眼将莲花推进了忘川河中。

    做完一切后,宁樾面色惨白,魔印猩红,腿一软单膝跪在了花丛里。他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双眸透着一股疲惫,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缓缓阖上眼在原地休息。

    季疏浅正感慨万千,她这一世居然是宁樾为她逆天改命抢出来的……

    那个一向都是冷冰冰神色的魔王殿下,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虚弱的脸色。

    他微合的眼睛忽然睁开,眼底有一抹猩红。就在他睁眼的刹那,一把匕首挟着电光破空而出。

    刹那间扎在宁樾的心口,宁樾失神一瞬,倏尔冷笑,他抬手将匕首拔出扔在一旁。

    季疏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见当事人只是眼中闪过一瞬惊色,仿佛早有预料。

    一个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突兀从背后响起:“世人口中冷血无情的魔王殿下居然愿意用体内残存的灵力为酆都大帝拼凑残魂,真是令人意外啊。”

    “让我来猜猜,你现在是不是连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疏浅看着那慢慢出现的一身月白衣袍的男子,吃了一惊。

    百里珧?

    她没记错的话,宁樾待他不薄,封他领地,给予修罗王的名号,荣华富贵与权利一样不少。

    而且百里珧也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宁樾没有惊讶,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看来修罗王还满足不了你。”

    百里珧一愣,惊讶于宁樾对他此举似乎并不惊讶,仿佛早有预料,他顿了顿:“你猜到了?”

    宁樾慢慢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步伐有些踉跄,他冷冷道:“养虎为患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百里珧愣了愣,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凶恶:“反正你也是穷途末路了。”

    话音落下,他隔空取到匕首,拿着匕首飞扑而来。

    宁樾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侧身避开,忽然黑烟弥漫,他突然从百里珧的身侧闪到他的身后,反手钳制住他。

    百里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双手挣扎了一下。

    紧紧控制住他的双手越来越紧,百里珧死死咬着牙关,忽然他想到什么,一抹邪念闪过。

    他掌心中弥漫出些许黑烟,宁樾的内丹察觉到这些熟悉的气息,开始躁动。

    他猛地甩开了百里珧的手,一手死死摁住头,另一手紧紧捏成拳,面色有些难耐。

    百里珧趁机用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裂隙,一道金黄的闪电从裂隙中冲出,裹挟着劲风扑向宁樾。

    宁樾察觉到身后的劲风,凭空用弥漫的黑烟捏成一把长剑,可在他看清那道金黄的身影后,手中的长剑重新散成一团黑烟。

    他低声唤道:“滕曜。”

    可平日里乖顺趴在脚边,用毛茸茸脑袋蹭他的滕曜没有在这声呼唤中搭理他,而是猛地将他扑倒,尖锐的爪子将他死死摁在草地上。

    獠牙猛张着,它一口咬在宁樾的心口,霎时,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金黄的毛。

    场面十分血腥,季疏浅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手中的拳紧紧握住……为什么会这样……

    百里珧看着心口一片血肉模糊的宁樾,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

    等季疏浅再睁开眼时,她已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弑神海。

    百里珧带着一众手持利剑的士兵将满身是血的宁樾押到了高台上。

    一路上他都死死瞪着宁樾,害怕突然发生什么变故。滕曜慢悠悠跟在他身旁,眼睛血红中带着一丝弥漫的黑烟。

    直到将宁樾双手用锁链死死扣住,将他钉在高台上,他才松了口气。

    宁樾意识有些模糊,缓缓睁开猩红的眼瞳看着百里珧。

    百里珧被他冷冷的目光看得打了个寒颤,强装平静道:“宁樾,你现在本来就是个怪物,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宁樾眼底一片没有边际的黑,像是个深邃的漩涡要将人吸进去。浑身散发着深戾淡漠的气息,看得百里珧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后,宁樾忽然看着他脚边的滕曜,脸上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滕曜,怎么连你都背叛……”

    季疏浅看着他破碎的神情只觉得心被猛的捏了一把。

    她见过这么多年来的宁樾,不管何事,他都永远一副淡淡的冷漠神情,这样脆弱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

    百里珧也是一顿,紧紧握住的手顿了顿。

    他声音有些颤抖:“宁樾,别怪我无情。”

    “但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你连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都一无所知。”

    宁樾没有搭理他,只是淡漠地看着他,眉心凝起一抹冷意。

    百里珧见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在长桥上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身匆匆走向宁樾。

    “宁樾,你待我不薄。”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放心我会带着魔界称霸这世间。”

    宁樾幽幽抬眸打量他一眼,冷笑一声。

    季疏浅也跟着冷笑一声,装。

    她一想到前世百里珧输在自己手里,再想到千年前百里珧惨死在宁樾手里,莫名有种快意……这就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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