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

    列车上,顾梓溪靠在座椅上,沉思:

    他来这世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指出他是外来者。

    唔……或许不是“人”。

    对方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目的,之后会做什么,这些他全都不知情。

    只有对方擅自接触、擅自观察、擅自决定他的未来必须与其再次会面。

    多么……不懂得尊重人。

    顾梓溪垂眸,三指压在侧颈,眸色沉沉。

    他当然排斥这种满是自我的行径,可偏偏理智又在告诉他忍耐,及时止步最好。

    非人之物,非人之力。

    短暂接触,那人都在用这些传达一个信息,告知祂的存在有多危险,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自己绝对无法抗衡,所以啊,乖乖听话,乖乖配合,听之任之,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才是最佳的妥协与讨好手段。

    威胁、俯瞰、轻蔑、漫不经心。

    如同把玩困于掌心的猎物。

    ——狂妄的东西

    指腹离开脖颈肌肤,黑眸在这一刻粹了冰。

    突然,下巴被冰凉的手指触碰,他被迫仰起头,眼中尚有未来得及散去的寒意,就这样与面前突兀出现的祂冷冷对视。

    祂瞳孔幽深,一如既往:

    “我说过我们会很快见面。”

    顾梓溪勉强提了提唇角,眼向侧下方一斜,只扫到祂的手臂:

    “过一会儿,就是五分钟后?那确实很快。”

    这次触碰倒没了那种惹人生厌的黏连感,不至于让他不舒服,虽然这种行为同样令他抗拒。

    余光一瞥,四周还是或站或立的人,却没有一人注意到这边,都只做着自己的事,只是自己周围莫名成了一处空地,没一人靠近,哪怕因为突然后退让他们人贴人挤着,很不舒服,也没人敢上前一步,只是皱眉不解为什么这么拥挤。

    看来这人可以影响认知。

    收回视线,他也没了遮掩的心思。

    “都知道了?”

    既然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刚刚的在想的东西估计也被‘看’到了,还不如直说。

    人类抬眸说话时颈首肌肉微动,肌肤的张弛在指尖反复彰显存在感。

    温暖、柔软、但毫无用处。

    祂将手指收回,回予答案:

    “是,但无所谓。”

    ——你太弱了。

    祂的行为,祂的眼神,祂的轻蔑,无一不在透露这层含义。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切想法也不过徒然。

    顾梓溪唇角原本就是勉强提上去的弧度现在彻底落下来。

    他移开视线,指背抵在下巴,用自己体温覆盖这人留下的冰冷触感。

    虽然不是很想继续应付,但偏偏理智占据上风,所以终究也只是沉默片刻后重新开口: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目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观察你。”

    睫羽微颤,一瞬间思绪纷杂,却难理清思路。

    “理由呢?”他继续询问,毕竟总该有个答案。

    “未来。”

    “我所知晓的未来里,你与我有很深的纠缠,但我并不理解你有什么吸引力。”

    听这话,顾梓溪收回偏移的视线,重新与祂对上了视线,依旧有庞然压力落身,弄得半个身子都有冷意,但比五分钟前的会面还是好上不少。

    他眼神微凝,思考半晌,复又歪头嗤笑,眼中有嘲弄之色:

    “你看不上我,却又想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的人类像是褪去了伪装,与初次会面时的那副带笑的腼腆模样相去甚远,开始展露内里的犀利本性。

    “没错。”

    “既然你不愿意,想做些什么吗?”

    祂并不会过多困住人类手脚,祂的观察本身就依靠于对方的行为思想,越自由越好,毕竟对方无论做什么都是祂愿意看到的。

    顾梓溪轻轻一笑,言语和气:

    “不敢,我哪有什么想法,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罢了,不足挂齿,不是么?”

    十分明显的阴阳怪气。

    祂沉默片刻,明明视线从未从他身上离开,却让顾梓溪感觉祂这一刻才有了些许认真。

    他以为祂会说什么,但祂什么也没说,只是俯下身靠近座椅上的他,向他的脸伸出手。

    顾梓溪扭头避开,轻轻皱眉:

    “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观察你。”

    祂再次伸手,这次没了阻碍,因为人类的双手已经再次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

    祂触碰了他的额头,一寸寸往下,将眉、眼、唇感受过来。

    手从人类的眼上移开的后一刹,祂就看到对方睁开了眼,从下往上望来的视线尽是警告意味。

    祂看到他一起一伏的胸口,因吞咽而微微滚动的咽喉,还有咬牙忍耐的口腔。

    祂忽然察觉到祂并未仔细看过他的口中是什么模样。

    这样想着,四指钳制下颚,拇指压在唇上,掰开唇瓣,分开了合起的上下齿。

    顾梓溪一时不察,被祂探了进去,反应过来后就立刻咬紧牙齿,想钳住祂的拇指,但还是被强硬撑开往内。

    指节抵住上颚,肌肉微动,原本属于正常人类的手指开始变换形态,顶端开始分叉成四份,各自压过四个方向的牙齿顶端和前后,一颗颗探查过去。

    最后它们停留舌头上,一半用于固定,一半抚摸舌上和舌下,口中被祂这番动作搅弄得分泌出更多涎液,湿漉的温热液体沾染上祂。

    顾梓溪被本来就不愿意被祂这样探查,更别提这样非人形态的部位在自己口中肆意动作了,冰凉的触感直让他都有些头皮发麻。

    虽然他现在能做的反抗也只是用膝盖顶着祂的腿部,用力抵抗祂的前进,还毫无作用,反而还一只腿被压着内侧没法动作,一只腿虽然依旧抵着,却也被压得更弯折了些,导致大腿被迫抬起,半离开座位,整个人不得不被用这种别扭的姿势撑开双腿。

    祂则一直在观察人类的行为。

    人类在抗拒祂的行为,口腔也因此反复收缩,湿热的软肉偶尔会半裹住手指,让祂有些不习惯。

    祂动作停了一会儿。

    对祂来说观察早就可以结束,但祂还是多呆了一会儿。

    被弄湿了的那根分支之一在祂的控制下踌躇片刻,最后轻轻没入舌下积攒的涎液,鼓胀、收缩、吸收进体内。

    一瞬间,祂感觉自己仿佛整个都被人类的气息包裹起来,属于人类基因、气味、分子全在祂的指间游动。

    祂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适,连口腔中的动作也放缓了,但还是没拿出来。

    慢慢的,人类的反抗也变弱了。

    见此,钳制住双手的力量也逐渐散开了,但顾梓溪也没有继续反抗的意思,反正也没用,只继续等祂摸够后离开自己口腔。

    终于,祂重新将分支合为手指,离开顾梓溪的口腔,出来时手指依旧干燥,像是什么也没做过一样。

    只是其中一根分支回来时带了一些人类的涎液回来,这次祂没吸收,只在恢复形态时被藏匿包裹在手指皮肤肌肉下。

    虽然没吸收,但那点液体中含有的人类气息还是过于浓厚,让祂拇指向内弯了下。

    顾梓溪用手背贴在唇上,慢慢缓解口腔被侵犯的不适。

    忽然顾梓溪感觉到衣服下摆被掀起,背后甚至隐隐有布料撕裂声。

    他一下子仰头往后靠,后背紧贴车厢,脆弱的脖颈彻底展现出来。

    恰好此时祂的食指沿脖颈微凹的轮廓滑落,勾过锁骨上方,刚欲往下,就猛地被握住手腕。

    人类的言语依旧礼貌又温和,只是此刻终于添了几分冷意:

    “不知名的先生,您可能没有礼义廉耻,但我有,请问可以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吗?在人群中展露身体这种事,我还无法做到。”

    祂收回力量,放回半掀的下摆,重新盖住露出的腰部,只是上方布料被撕裂,让领口又向下滑了些,斜露出人类半边肩膀。

    虽然停止了行动,但祂依旧压在人类身上,祂与他腿抵着腿,他手制着祂的手,一个俯身一个坐仰,面对面僵持着。

    祂开口:“你有选择的权利么?”

    这是祂的答案。

    是了,他又哪来的权利拒绝呢?

    顾梓溪没说话,像是被吓到了,原本扣在祂手腕的手指也开始缓缓松开,只是压着呼吸幅度扫过眼前人,视线顺着对方脖颈弧度滑落,神色怔愣。

    就这样失神的望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阖眼,掩住眸中乍泄的戾气:

    脖颈、动脉——

    ……好不尊重人的家伙。

    祂又开口:

    “你无法杀死我,不需要白费力气。”

    顾梓溪这次都懒得睁眼了:

    读取思想果然是个糟糕的能力。

    “你不想继续,我可以答应。”

    “现在,你可以亲自确认另一件事。”

    顾梓溪睁开眼,有些不解祂这次又要做什么。

    祂轻易挣脱人类的钳制,换成祂扣住人类手腕,在对方手中幻化出一把细长的银白利刃,

    拉过人类的手,一下子刺入了自己胸口。

    顾梓溪手指微颤,但视线并没有退缩,紧盯着面前的伤口。

    没有血,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杂糅了斑斓彩色,一眼看去甚至有些目眩。伤口碎裂的血肉边缘扭曲延展,不过几秒就将伤口恢复如初,甚至把武器紧紧缴住。

    “这就是你让我确认的是吗?用事实告诉我我无法杀死你。”

    “是。”

    顾梓溪思考片刻,手部用力,却没能拔出来。

    祂见此,胸口伤口重新撕裂蠕动,将利刃从体内推出。

    凝望手中依旧干净的银白利刃,顾梓溪询问:

    “我能再试一次吗?”

    “可以。”

    顾梓溪笑了,这次的笑容颇有初遇时的感觉。

    他抬起手——

    毫不犹豫从祂的头颅与脖颈交界处往上刺入,手上将利刃旋转深入,然后一下子拔出,手段娴熟,眼神从始至终都极为平静。

    一样,死不了。

    啧。

    顾梓溪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随手把它还给祂。

    “看来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祂没收下,利刃却重新化为虚无,不复存在。

    “换个地方,‘祂’想让我带你看个东西。”

    “?”

    祂?

    顾梓溪没能理解祂的话:“什么意思?”

    “我是分身,祂是本体。”

    很好。

    分身都没办法,更别提还有个本体,干脆认输算了。

    “你有本体的几成力量?”

    “十亿分之一,之前不确定这个你的承受能力是多少,上次见面确定后,祂又给了我一部分力量。”

    “…………”

    顾梓溪忽然没了答话的想法。

    身旁场景忽地变换,再定睛一看,他们忽然出现在了一处大厦顶端。

    “你想让我看什么?”

    顾梓溪向眼前的祂询问。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和祂一样。

    “祂想让你欣赏——世界湮灭的景色。”

    顾梓溪回头,眼中有不可置信。

    身后的“祂”是和身前的祂一模一样的存在,“祂”上前,扣住他的左手腕,同一时间,右手腕也被另一个祂握住。

    “祂”开口:

    “我是保障,只有一个祂可能无法保护好这片区域。”

    ……什么意思?

    下一刻,一切都在瞬间破碎开来。

    你见过一块玻璃被打碎的样子吗?

    一个整体瞬间分崩离析的模样,大概是对现在场景的最好诠释。

    建筑、绿植、动物、人类、大海、地面,都在一瞬间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捏碎,他甚至看到了地底深处炽热的岩浆,热浪滚滚。

    不过几秒,蓝天白云瞬息消失,周围只有无数断壁残垣,化为土块尘埃漂浮于漫漫宇宙。

    这即是一颗星球的湮灭。

    现在唯一能证明这颗星球存在过的,只有他现在脚下这片仅存的大厦楼顶,还有他自己。

    顾梓溪深吸一口气,眼中神色复杂至极:

    “是本体做的?”

    “不,还是分身,只是实力更强,如果是本体动手,连我们也会湮灭。”

    “你们想告诉我什么,是违抗就死?”

    “不,只是向你展示祂的能力。”

    下一秒,湮灭的星球开始重新汇聚起来。

    “这个世界曾有无数外来者进入,但都没让祂有所感应,除了你。”

    “在你到达这个世界后,祂就看到了关于你的未来,并因此好奇。”

    “是你强硬将自己摆在祂面前,让祂看到未来。”

    像雨水倒流,碎杯重铸。

    已成残陨的世界在回溯,一切事物都重新出现在它原本的位置上。

    这颗星球恍如无事发生,一切如旧。

    “从你来到这世界的第一秒——”

    两侧,完全相同的两人拉起他的手腕,同时靠近,声音重叠:

    “我就开始注视你了。”

    顾梓溪很安静。

    他静静看着世界重新恢复原样,好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想。

    两个祂一直陪着他。

    最后,他轻眨了下眼,看向祂,视线相对。

    真可怕啊。

    只是,说到底。

    ——这不还是威胁么?

    这样想着,对视之下,顾梓溪轻笑一声,语调格外温柔:

    “既然你已经注视我这么久——”

    他这样说着,眼睛也是望着祂,却挣开被“祂”和祂握住的手腕,反手扣着“祂”,一拉,一推,就这么把“祂”丢下了这栋恢复原样的大厦。

    高楼风声有些呼啸,顾梓溪毫不在意地扫过对方坠落的地方,只是转过身,上前一步,来到祂面前,左手攥住对方胸口衣襟,逼迫其弯下腰,右手食指点在心脏处,一次次落下,力道一次比一次更重。

    第一次按下:

    “难道——”

    第二次按下:

    “不清楚——”

    第三次按下,他将脸凑近,一字一句:

    “——我最排斥的就是你这种行为么?”

    话落,顾梓溪勾起唇角,仰起的面庞呈盈盈笑意,眼中却尽是冷意森森:

    “先生,不懂得尊重人就滚远点。”

    这场对峙中,祂始终是安静的,也是放任的,毕竟他是如此弱小,什么都无法做到。

    但这一刻,祂俯视眼前人类,似有什么东西在身躯内部涌动,让模拟人类外形的瞳孔没控制好形状,几乎成了一条针状竖线。

    地球之外。

    数十万光年之处。

    庞然之物从沉眠中幽幽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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