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是一道灰砖墙,墙中央是一个半掩着的石门,石门上方挂着一个匾额,用金漆写着“圣女观”三个大字。
“看样子是早有准备了。”迟熙说,“走吧,进去看看。”
石门内放着一盏长明灯,他推开石门的瞬间,灯被石门带动的风吹灭了,接着,两侧的石柱上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了灯,向远处绵延而去。
迟熙斜睨了一眼灭了的长明灯,轻笑一声道:“真是不太吉利。”
他这样说着,却半分不以为意地迈过门槛。
这是一条石廊,道路两旁的石柱比成年人要高上一点,顶端放置着亮起的灯,每两个石柱中间的石壁上皆有壁画,站在门口瞧不清楚画的是什么。头顶的石廊上方是一片漆黑,大概因为太高了,石柱上的灯也照不亮。
楚愿最后一个走进来,石门在她后方轰然闭合。
石门险险扫过她的脚踝,她惊得险些跳起来。
灯火微微晃动,四周再次归于寂静。
“别怕,”秦瑜拍拍她的肩膀说,“反正已经进来了,怕也没有用,往前走走看吧。”
楚愿应了一声,但听起来更像是呜咽。
迟熙走到第一幅壁画前,那画该有十几个成年人高,自地面高高地插进黑暗里。
壁画的最下方密密麻麻地画着成百上千个身着袈裟的小人,皆向上仰着脸,脸上画着各色图腾,模样凶煞,表情却是极度狂热,人群之上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女子像,他们就跪拜在女子脚下。
女子像周身用金漆画上了金灿灿的光,她身着素白色长裙,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她披着一红一黄两条披帛,红色的披帛从她肩膀上垂落下来,黄色的披帛搭在两侧肘窝,而后在身前与白色的衣裳挽了一个结,再往上,她的脸便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了。
他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每一幅壁画都与第一幅一模一样,至少肉眼看上去没什么不同,有不计其数的狂热信徒,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子。
石廊两侧均是如此。
这些壁画实在过于巨大,仿佛随时要压下来似的,加之上方隐没在黑暗里,看不见女子面目,昏暗的光照着下面的罗刹一般的信徒和女子的白衣,非但没有什么神圣的意味,反倒让人毛骨悚然。
迟熙边走边数着一侧的画,数到第十二幅壁画时,他走到了石廊的尽头,这时他已经离其他三人很远了,面前仍是一副壁画,这幅壁画更加巨大,但画的却与其他不同,它是一幅巨大的连环画,没有女子,只有那些面有图腾的信徒,从画上来看,他们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迟熙用指节敲了敲,这壁画后是实心的墙体,并没有暗门。
“你那边有什么?”秦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石廊的回音。
迟熙转身走回去:“死路。”
“要去把它炸开吗?”秦瑜盯着眼前的一面壁画问。
“别这么粗暴,”迟熙远远地说,“他们这一次必然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我们一共就四个人,如果这壁画是写实的,他们的人成千上万,纯靠打的话他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我们淹死。”
楚愿没忍住,插话道:“所以,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还打不过他们,是这个意思吗?”
迟熙走回来道:“是这个意思。”
楚愿急了:“那我们怎么还不赶快想办法离开啊?”
“来都来了,看看再走。”迟熙一边查看一面墙体一边说,“不然以后再想来,怕是就没这么好进门了。”
楚愿要哭了:“我以后也不想来。”
“师尊,”今朝出声道,“这上面有问题。”
迟熙:“有什么问题?”
从进入石廊开始,今朝就没有和迟熙一起行动,他总是抬头看着黑压压的顶端,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
今朝没有回答,他聚了一抹灵气抛掷上去,灵气首先照亮了离他最近的第一幅壁画——
那是一个闭眸微笑的女人,长发半扎,未戴发冠,只系着一个白色的纱带,披散下来的头发垂到胸前,脖子上还带着一个红蓝交织的璎珞。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朝的灵气与正常灯光不同的缘故,女人的笑容看起来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灵气缓缓向前照亮每一幅壁画。
第二幅。
第三幅。
“等等,”迟熙皱眉道,“这画不对。”
秦瑜不太喜欢看那女人,闻言才抬起头:“哪里不对?”
“她睁眼了。”迟熙说。
秦瑜仔细一看,登时险些骂出声来。
正如迟熙所言,女子的肖像,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缝隙,上扬的嘴角也平直了许多。
今朝抿唇不语,照明的灵气四散开来,瞬间照亮了整个石廊。
只见左侧的壁画,第一幅画女人的眼睛是紧闭着的,嘴角是扬起的;第二幅画女人的眼睛似乎有一点要睁开的趋势,笑容似乎也淡了很多;第三幅画女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嘴唇的弧度也小了一些……
直到第十二幅画,女人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嘴唇已经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再看另一侧,第一幅画与左侧的最后一幅画几乎一样;第二幅画女人的目光好像变得悲戚了,嘴唇好像有了一点向下的弧度;第三幅画女人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唇角开始下耷……
最后一幅画,眼泪从女人的眼角滑落,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张哭脸。
而每一幅画,无论是半睁半闭的眼睛,或是流泪的眼睛,全都死死盯着门口的几人。
秦瑜被盯得头皮发麻,只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平日四处游走的时候各色妖魔见过许多,却从未遇到过这种诡异的东西,她宁愿现在面对的是虽然实力强悍但看得见摸得着的邪祟。
“上面有暗门。”今朝说。
秦瑜硬着头皮向上看,果然看到每一幅壁画上方都有一个并不明显的门,隐在石壁的花纹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呼出口气道:“分开走吗?速度快些,我带楚愿从右边进,你们从左边进?”
迟熙犹豫片刻道:“一起走吧。”
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这地方又实在诡异,何况对方人多,真遇到些什么未必只要灵力高强就能全身而退。
秦瑜看出了自家师兄在忧虑什么,想开口
迟熙抢先一步打断她道:“一起走,我害怕。”
秦瑜:“……”
迟熙说完也不等秦瑜再出声,一步跃到壁画之上。
一支灵箭飞快地自门上方的孔洞射出,迟熙旋身躲避,衣袖擦过箭簇,硬生生改变了灵箭的方向,只一刹,灵箭擦着秦瑜的发丝而过,扎在对面的石壁上。
秦瑜瞳孔骤缩,把楚愿往一个壁画面前一推:“贴墙站着,一会再出来。”
楚愿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和壁画壁画来个亲密接触,下意识就要后退,一支箭猛地扎在她脚后,她吓得连忙又缩了回去。
迟熙手中无剑,只执着醉魂剑的剑鞘,他不断地挽着剑花,衣袖翻飞,一簇簇灵箭打在剑鞘上,银蓝剑光闪过,剑鸣惊空,刃光飞溅。
这些箭来势汹汹,蕴藏着极大的灵力,秦瑜推开楚愿就要上去帮忙,却见今朝站在箭射不着的地方从容不迫地看着迟熙,半分没有出手的意思,她便也停下了脚步。
四周石壁皆是擦出的火星,少年足尖轻点,凌于半空,他利落地荡开一排直冲而来的箭,接着劈出两道交叉的剑光,剑光所及之处灵箭尽数湮灭成了粉末,剑光劈在门上,将门霍然劈出了一个十字形的口子,门应声倒塌。
几人跃至门前,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们皆掩住口鼻。
秦瑜这次有了经验,还未进门,就先上前一步,甩了一道灵力将屋里点亮了。
暗室骤然亮起,秦瑜就对上了一个睁着大眼睛哭泣的幼童的脸,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惊得眼皮一跳。
再仔细看去,那幼童原来是一个雕得过于逼真的石像。
这间暗室并不大,四周贴着墙壁围绕着二十四个栩栩如生的小沙弥石像,与真正的孩童大小相同,他们双手合十跪坐在地,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有的闭眼微笑,有的睁眼哭泣,穿插着坐成一圈,圆圈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空石缸。
秦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其中一个石像,此刻秦瑜就站在两个石像中间,左边是一个哭泣的小孩,右边是一个微笑的小孩,乍一看仿佛她也要加入似的。
她瞬间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迟熙询问地看向她,她微笑道:“师兄先请。”
真进了屋,血腥味反倒没有那么重了,不知道是他们适应了,还是刚刚开门的时候散掉了大半。
秦瑜指尖散着灵力,一寸一寸地探过墙壁;今朝在一个哭泣的石像前半蹲下身,和他对视着;楚愿就缩在一旁,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出声也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够了。
迟熙盯着石缸看了一会,伸手在石缸的一处边角上抹了抹。
“找到了,”迟熙直起身,张开手给几人看,他的指尖上有一抹暗红,“这里之前装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