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着深灰色制服的队伍从我窗前走过,我看见佑珩推着巨大的银色箱子穿行其中。
我确定他看见我了。
可他只是冷冷扫过一眼,仿佛我们从不认识。
我的攻略对象,我的盟友——佑珩。
背叛了我。
他们收走了我的一切通讯设备,这方仅供一人身量通过的透明玻璃窗是我能看见外界的唯一渠道。
我看见他们忙忙碌碌的搬运着“燃料”,W说,距离“回归计划”开启正式进入倒计时5天。
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被关了多久。
攻略失败后,我会去哪里。
我真正的身体会死亡还是被系统投入到数据库中供人使用,我已经毫不关心。
这些时间足够我把从小到大,乃至我目前经历过的世界回想个遍,小到种种细节。
我突然想起那天,我和佑珩站在月球基地前,十四天的白昼与黑夜交替,巨大的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一切。
我听见他说,「这里很美,对吗?」
阴影笼罩在他脸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可惜就像一场幻影。」
我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
佑珩拍了拍我的头盔。
「走吧。」
进入船舱前,我透过舷窗望了眼那颗蓝色的星球,它神秘而美丽,它曾是我的家园,但现在即将被抛弃。
是它抛弃了我们,还是我们抛弃了它。
我也不知道。
2.
倒计时第四天。
我躺在地上无所事事,伸出手开始数还有几天。
却发现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一只手就能数完。
我见不到佑珩,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从昨天晚上起,走廊上来来回回有好多脚步声。
W从报完倒计时后,好像就下线了。
也是,任务已经失败了,我都要死了,也不知道宿主死亡对系统有没有影响。
隔壁好像新住进来一个神神叨叨的少年。
我睡觉的时候总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老鼠一样。
脑子里莫名奇妙开始响起「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里咕噜滚下来」的童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里隔音不怎么样,可能技术都用在防辐射上面了。
我听见隔壁敲了敲墙壁,闷闷的声音隔墙传来,「喂,有人在吗!我听见你笑了!」
我捂住嘴,震惊地看着那面墙。
「你也是因为阻碍“回归计划”被关进来的吗?」
少年的声音陡然加大,我怕他引来守卫员,敲了敲墙壁以示回应。
「干嘛啊,他们都去控制中心忙着呢——没——空——管——我——们——」
我几乎能想象到他双手作出喇叭样,对着墙壁大喊的样子。
我贴着墙慢慢坐下来,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和佑珩回到地球那天。
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几乎爬满了整座城市,我们从中穿行而过,垂落的树叶轻轻拂过我的隔离服,留下一串褐色腐蚀痕迹。
我几乎惊叫出声。
佑珩听到动静,回身拉过我到空隙间。
他四下探看一番,没有发现活物的动静,这才放下揽住我的手。
对他们来说,车水马龙的城市生活是两三百年前的历史,对我来说,却就在昨天。
我无法接受地球变成这副模样。
佑珩说,「现在,我们要去往最后的净土。」
最后的净土。
到达之前,我脑子里勾勒了无数个它的模样。
但佑珩带着我穿过高大的丛林,又走过洞穴,直到一片红色土壤前,指着那株刚刚探出芽的小苗。
「那里,就是净土。」
3.
从地球离开前,我想我应该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些什么。
佑珩看着我在地上写写画画,最后又全都擦掉。
他把手掌伸到我面前张开。
里面是两粒樱桃大小的铃铛,晃动起来还能听到闷闷的响声。
「这里绝大部分东西都被污染了,只有那些石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钢铁森林倒转扭曲着,金属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地面上晃动着几粒棕色石块。
「上次来带回去的。」
我接过他手里的石头铃铛,埋进了那块红色土壤中。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像那株小苗,要破土而出。
W提醒我,任务者不该对这些世界里的任何人真正动心。
但TA也没说这次给我投进这种末日大逃亡的未来世界里。
吊桥效应下,我很难控制住自己。
佑珩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我在那蹲了很久,脑子里从侏罗纪世界想到中华上下五千年。
但我不知道在我记忆空缺的三百多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人类走到这一步。
他们又为什么叫自己新人类。
那我算什么呢?
半新半旧?
毕竟脑子还在过去,身体却在未来。
我突然想到《星际穿越》,我看向佑珩。
「在这里起源不意味着在这里消亡。」
「什么?」
他微微皱眉,好像没听清我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
「《星际穿越》,你看过吗?」
「没看过。」
我突然被自己的问题蠢到了,这不亚于问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你看过清朝戏台子上最近流行的那个戏吗。
我伸出手示意他拉我起身。
登上飞船前,我用双手围成喇叭状,朝着净土的方向大喊。
「再见!地球!」
佑珩少见的笑了,拍了拍我的头。
「走吧,地球人。」
4.
少年说他叫望禾。
希望的望,禾苗的禾。
我问他,「你见过禾苗吗?」
「没见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准确来说,从小到大我几乎没看见任何植物和动物,基地里不允许养这些东西。」
「你在基地长大?」
我曾经问过佑珩有关于他的过去,但他总是不回答。
我曾一度以为现在基地上的人都是人工培育的胚胎又泡在营养液里长大成人,他们脑子里被植入的只有共同的目标与任务。
电影里都这样演。
就比如两百年前,地球派遣一批人类,而他们不小心卷入时空黑洞,在黑洞不算漫长的时间里培育了足够多的胚胎,再出来却已经是地球纪年的三百年后。
我知道我又把电影情节带入到任务里,但没有足够丰富的想象力,任务者过来面对未知的环境不得无聊死。
「对啊,不然我在哪长大?你还能在整个宇宙找出第二个能容纳这么多人逃生的飞船吗?」
逃生,这个词很有意思。
我坐直身子,瞥见玻璃窗外一闪而过的灰色影子。
门外的人大声交谈,似乎在商讨该带谁走。
望禾开始大叫,「你们这些叛军!等我爸妈知道你们把我关起来,饶不了你们!还不快放我出去!!」
很奇怪,从我到这个世界里来,几乎没有听见任何人提起过父母。
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白色监狱,只有成年人,每个人循规蹈矩按照既定的程序和任务工作生活。
而这个少年就像平静水面投入的一颗石子,动静不大,却激起了一片涟漪。
他们停顿片刻,打开了我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