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流星划过天际,苏洵从尘世镜中走了出来,他的神格已然接近崩溃,难以维持。
木重岁还未醒转,不消一个时辰他就会出尘世镜。
“春神。”
翠微山迎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苏洵回身一眼便看见了跟在几人最后的风神许随。
事已至此苏洵也没空和他计较,目光投向为首的那人:“准备好了吗?”
司法之神,余符。
面前的人身着金色神服,面容严肃伟岸,偏生却是反天道的幕后推手。
余符黄金色的瞳孔看着他,似无情又似有般怜悯,那是神看苍生的眼神。
“春神,做最后的祭品吧,做为回报,天会陨落与你同归。”余符不带有一丝感情,似乎只是执行规则。
苏洵行了一个神礼,庄重而古老:“多谢。”
迷茫的灵魂啊…为何日日哭泣…是否有流转千年不毁的恨意…(尘世镜有个被动是出镜者会想起所有封存的记忆。)
冥都鬼城
血红的大阵亮起,此阵名为灭神绝道,只要祭品足够珍贵,哪怕是天也能撼动。
苏洵的神格快要散了,但是在神格未离体之前他都是正神,也是主掌生命的春神,他代表着绝对生机,与他一同被当作祭品的还有两位正神和几位次神,他们纷纷走到阵边的阵点上,而苏洵站在了阵眼。
阵法启动,强烈的吸取感让他感觉到不适,神力被阵法抽取,却又死不了,像是要榨干他每一丝一毫的生命。
这算是惩戒吗?如果当时他没有领悟生之法则…灵族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血海深仇,怎么能忘记…
天际划过血红的流星,这是神明即将陨落的征兆,短时间内如此频繁的神陨终于招来了天的注意。
祂怒所以他降下天雷,但是阵法已经开启,有春神做阵眼祂无法打破阵法,只能看着阵法一点点成功。
“苏洵,你敢保证余符就不是下一个吾吗?”
祂开始恐惧,与生俱来的权柄在被阵法剥夺,而祂无法更改。
苏洵从大阵中睁眼,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那重重云层后是祂。
“灵族等候了许久的复仇,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他等了太久太久,天下如何三界如何已经顾不得了,灵族因为他灭族,既然如此旁的都不重要了。
主掌生命的神灵,不见苍生,被私欲仇恨蒙蔽。
至此道心彻底破碎,青色的身影倒下,神格晦暗裂痕斑驳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
只是有愧一人,可惜,死在灭神绝道里没有来世了。
血光越盛,在快满盈之时变故突生,冥都死气暴涨,死亡的禁地迎回了它的掌握者,苍。
在苏洵合上眼的前一刻,血红大阵破碎,身着玄衣的人带着漫天飞扬的阵法残片和滔天的死气将他拥入怀中。
“哥哥,找到你了。”
那双金色的眼睛极尽纯粹,这代表着他的神格纯粹权柄至高。
可惜苏洵已经撑不住了,死亡正在侵蚀他,若苍在来晚一些,神格都要破碎了,彼时没了神格的神灵,只能如同赤星一般,滑落天际。
大阵被损毁,天也缓了过来,不过天似乎受了很重的伤,甚至来不及清算他们这些参与弑天的神灵就散去了。
余符如临大敌的盯着苍:“冥主,你毁了春神苦心经营的一切,他若醒来会恨你。”
苍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紧急的休补维持苏洵破碎的神格。
好半响,地上献祭的神灵都爬起来大半了,才听见他道:“因果有序,皆不可逆。”祂的归来,就是答案。
余符瞳孔骤缩,似被说中了什么,抬手制止了准备动手的几位神灵:“回神府。”
苏洵榻上醒转时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到不可忽视的目光,睁眼望去就见苍搁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说粗一点就像捡了肉骨头的饿狗。
“苍。”
苍自然的凑了过去,亲手服侍苏洵,为他整衣穿靴。
“冥都十六层地狱里有八百冤魂身受天罚,不愿认罚转生,阿洵,可愿去瞧瞧?”苍知道他一向对受过天罚的亡魂很关注,此次一提几乎苏洵必应。
果然,苏洵眉头紧锁,这个数字,当真熟悉,可是如果是,那么为什么又会是现在?
“去看看。”
冥主引路,亡魂鬼差皆避,很快就来到了十六层地狱,此处是火山为基,烈火为石,踏入便是热浪袭来。
“阿洵,这边。”苍行至他身前,死气逸散在二人面前结成了一道无形屏障,抵挡了无尽的热浪,和从地底四处乱窜的烈火。
穿过火海,生不如死的惨叫声逐渐清晰,多而吵杂,岩柱上绑着犯过贪戒的亡魂,而最尽头,只需要一眼,即便面目全非,苏洵也认了出来,顿时绿色的神力向四周席卷,暂时扑灭了此处烈火蔓延。
“阿洵?”
苍的声音逐渐消失,苏洵已经听不见一切声音,浓烈的哀伤将他席卷几乎窒息,眼里是那被天谴而失去一切被绑在岩柱上的数百冤魂,天谴之人,无论神鬼仙人,失去生命身份容貌,忘记姓名身世,变得如同一张白纸。
需要多浓的不甘,才能受天谴,忘记一切任不认罪。
他的身体逐渐无力,跪倒在地,比苍扶起他来的更快的是眼泪,苍没见过苏洵哭过,泪滴打在他手上时,他竟觉得是火山地狱下了雨来。
“第十九代灵主,苏洵来迟,诸位受苦了。”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但是任然清晰的说出了这段话。
忘记一切的冤魂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望向他的方向,而这一眼,已时隔千年。
苏洵引出了自己斑驳不堪的神格,抵挡住了苍制止的手,他身上的哀伤和痛苦快化为实质,那双翠绿如同宝石的眼睛因为三年前神格的破碎而晦暗,而如今又添了强烈的死气。
“苍,我和你讲一个故事吧。”
苍不想听,他能感觉得到,苏洵要离开他了,而自己阻止不了他,心死之人,强留无用。
“千年前,有一个灵主飞升成神,他掌握了这世间最极致的一种法则,生,可掌握生命权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生连接着天的生命,而从无至纯至净之人掌握生之权柄,所以天也不曾给出,但是苏洵就是这个变故,他心怀苍生,又出自纯净的灵族,道心气运修为无一不极,也顺利的成为了春神,可他顺利了天就不顺利了,扪心自问,谁又能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别人的手上,即便是天也无法接受,所以在授予权柄时他动了手脚,接受权柄的苏洵陷入短暂沉睡,而为他授予权柄的天道化身屠戮了整个灵族,包括阻拦他的半数镜族,当苏洵醒来时入目便是血流成河,死不瞑目的尸体。
尸山中,苏洵看见了灵族新出生的幼子,甚至就在前一天自己还亲手喂过他。
他气的颤抖着,压抑着怒火和悲伤询问天,得到的却是,因果有序,气运平衡,灵族出一位正神,气运失衡,为了弥补这失衡的气运,所以除他之外灵族皆陨换得一位正神。
苏洵当然是不接受,甚至动用自己的权柄意图救活死去的人,但是他被天阻止了,面对正神,天的权利被无限放大,苏洵短时经历大喜大悲,心境失衡与天相斗落败,天更改他的记忆,包括剩下存活的镜族的记忆,在更改的记忆中二十几位灵族皆因各种事故身陨,最后只余苏洵一人,除苏洵外最后一位灵族死亡后,他苦修百年后才证道成神。
可在这段记忆里,迟来的生之权柄救不了任何人,灵族成为了一个禁忌,翠微山上无人敢提起苏洵的家人。
可天低估了苏洵,仅仅百年他便想起来了一切,并暗中筹划了九百年灭神绝道,甚至用权柄屏蔽天,算到了苍的历劫,然后再次封闭了自己的记忆,正神历劫与另一位正神“偶遇”很大可能会招来天,所以为了一切,他必须封印自己的记忆,但是在计划之中,甚至包括火烧神灵,三重天的帝王们赔礼,而赔礼中尘世镜就是转机,他赌自己会动心,会走进尘世镜,除了木重岁身上的龙气在意料之外,几乎完全都在计划之中,尘世镜中转世会无限的接近入镜人的此世,所以转世中村庄里的人的被灭了口,家人惨死,木重岁本应该是紫微星下凡的状元郎,因为龙气成了皇子。
尘世镜中,只有情劫是成功和失败都是历劫成功,只有中间的会被定为历劫失败。
苏洵爱上了木重岁所以他走了出来,也记起了一切,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杀了天,不过他也有一个猜测了,也许天并不是为了平衡气运,而是为了私欲。
可苏洵无法接受苍,或许是昏沉中的那一句,因果有序,皆不可逆,他想,他不喜欢这句话,连带着也可以暂时不喜欢破坏他计划的苍。
可他不愿呆在神殿里,冥都太冷了,苍不在时会不受控制想起一些不是很美好的回忆,所以他入镜躲避。
而后面的就是如今,主掌生命的神,正在迎接他的死亡,而这次无法中止了…
“苍,请为我们打开转生门,多谢。”苏洵的神格彻底破碎,浓烈至极的生机洗去了冤魂身上的天谴,恢复了他们合该有的样子,记忆停留在千年前惨死时的他们来不及惊慌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心就安定了下来。而苍为他们打开了转生门,一个个的冤魂在苏洵示意下入了门,直到最后,苏洵心里的数字也计到了八百,终于如释重负一般,跨进门去,最后回望一眼:“我许你来世。”
天际,赤色的流星滑落,一切划上了一个句话。
火山地狱里下起了雪,似乎为冤魂不平,从混沌初开时绵延至今不断的火焰在今日暂时进入了沉睡。
而在漫天纷飞的雪中,玄色的身影孤寂一人,单薄的紧。
苏洵,神明一诺,可无悔的,吾在冥都等你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