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霞将耳鬓的头发别在耳后根,一部分同学注视着赵文霞的动作,如此慌不择路。她走到讲台,拿起散乱的教材几乎用小跑的速度走出教室。
很快,高跟鞋的“踢踏”声响彻整个走廊。
越来越小。
后桌尾的张哲栋狼狈起身。这次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倚在门口,蔑视众人的眼神恶戾。
他改不了的。
似乎不是只针对于梁恩景,而是将他看作一类人,这类人对自己的冷淡张哲栋当作是对自己的蔑视,让自己下不来台。
之前张哲栋找梁恩景搭话,梁恩景没有理会。
从小梁恩景只有周呈一个兄弟,有时,周呈与梁恩景说话,梁恩景也是经常不理,这与他曾经的经历有关。周呈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会怨他。他理解他,只不过是说话,他自己多说点就好了。
梁恩景的心病,迄今为止,就像激流一般汹涌,总也止不住,无能为力。
每当他上完厕所,冲水的声音会刺激他的脑神经。
电话与闹钟的声音,总会让他心悸失眠。
凌晨两三点,他会猛然惊醒。
他不愿让任何人靠近他。
他想把自己藏起来,当作自己的独有物。
他不喜欢孤独的感觉,但也只能孤独。
时时刻刻会幻想自己会得某种疾病。
母亲的突然离世,让他感到世界上充满了恶意。
他选择自杀,去追逐自己的美好世界。
所以他害怕深夜。
因为没有感知到爱,以至于让他无数次想放弃生命。
最糟糕的一次……
在一个普通的深夜。他再次惊醒,无力的躲进衣柜里,耳朵突然间炸起,嗡嗡作响——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那个夜晚。
无数的争吵声在敲衣柜门。
往事历历在目,让他忘不掉,也阻止不了。
如同电影回放。
记忆中画面模糊不清,沙沙的。
李曼珠当时穿着蓝色睡裙,却踩了别扭的高跟。梁恩景记得那夜,自己的妈妈化了一个很精致的妆容,唇色在那夜红的像血。
年仅六岁的他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他只能在李曼珠旁边拿着蓝黛小熊呆呆站着。茫然不知即将推开门会发生什么。
忽然间,房间里传来一股带着急促的喘息与情欲的声音一齐钻进他的耳畔。
听到异样的声音,梁恩景捏紧小熊,眼神惊恐,拉了拉李曼珠的手。
“妈妈……”他不想待着这了。
从前,他最喜欢来到这
如今,他不会再来。
这栋房子他很熟悉,事情没有发生前,他经常去找这栋别墅的小女孩玩。
这个小女孩与梁恩景是青梅竹马,姓白,白初晴。
梁白两家人的关系很好,好到两个小朋友以为可以永永远远陪着对方。
可世事无常,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曼珠的眼泪打在梁恩景的胳膊上,热热的。
“妈妈……您怎么哭了?”
关于成年人的爱情,如沙如沫。
风一吹,海一涌,什么就都没了。
李曼珠到底处于一种怎样的心理,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抓梁伟的奸情。
她好像不爱梁恩景。
当然,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无辜的,可难道自己不是受害者吗?听到里屋的喘息,李曼珠心跳加快,与之熟悉的声音钻入耳道:“张嘴。”
女人想到在深圳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即使他穿着便服,周身依旧散发出成熟稳重的气质。
他路过她的时装店,李曼珠穿着廉价的高跟鞋,在一间狭小的时装屋摆弄着新进的服装。店内只有一个员工在打扫卫生,收拾废掉的衣服。
而在不远处。
男人紧盯着女人脚踝处的红痕。
移不开目。
两人的第一句话,是他先开口抚慰:“穿平底鞋也好看,药膏。”
李曼珠有点诧异:“不……不用了。”她当然没有接。
梁伟没有下言,好像特意般,与李曼珠对视。来这里不只是为了送药膏,似乎想让这个年轻女人记住他。
随后,梁伟把药膏放下,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等梁伟走后,李曼珠弯腰拿起那瓶药膏愣神很久,她今天穿的很简约,可,随意一扎的卷发真的会给他难以言说的美丽吗?
可笑。
在这个岁数的男人,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
可李曼珠在涂抹药膏的时候心里却暖暖的。
独身一人来到这偌大的陌生城市,生活轨迹都要与他人周旋,做什么都不是很顺。但在某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午后奇迹般出现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好像他就在拐弯处等待着她的发现。
以为是命中注定。
男人的爱情,帅,稳重,多金。不再需要任何装饰就足已稳住一个从没有接触过爱情独自来打拼的年轻女人。
深圳地下时装城,灯光如昼。
他很闲吗?不是。
那有怎会来到深圳?还特地来逛地下商场。
其实不然,
他是在寻找一个隐瞒自己真正爱人的遮羞布。
那条布,要漂亮,有福气,会做饭,符合儿媳一切的条件。
推开那道门的一刻。
那一刻,梁恩景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映入眼帘的是两叠交错的背影。两人看到门外熟悉的面孔变得惊慌失措,房间里充斥一股难闻的气味。她最熟悉的爱人紧忙用被子紧忙遮住他爱人的身影。
站在门口的李曼珠松开梁恩景的手,走上前,爬上床与那两人撕扯,质问,谩骂。
回应她的,而是一巴掌。
三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梁恩景吓的哇哇大哭起来,当时如若不是梁奶奶把他及时抱走,恐怕会自闭吧。
现在,梁恩景对于突如其来的陌生靠近,是个人本能反应都是警惕。
能够打成一片的,就是一个圈子的。
青春期会把一些躁动男生的情绪分为三类:
老实的。
不怕事但也不惹事的。
怕事非要逞能惹事的。
班级的氛围经过梁恩景还手这一遭变得微妙起来。
男孩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只是认真在哄夏霖之。
仅此而已。
我发誓,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口出狂言很要紧,因为这对你的伤害非常大。
一旁的女生也在低头暗骂张哲栋,斥责他的行为。
直到前排走来一位扎马尾的女孩,她轻力拍了拍夏霖之的背,目光转向某人,口齿清晰:“上次,张哲栋还抢我的水杯,我只不过说了他几句,他直接把我的杯子摔碎了……”
“扬言还要弄死我。”
“没错没错!”一个戴眼镜,留着短头发的女孩子抱怨道:“每次收作业他让我向老师说交齐了,每次他都不交。不然就告诉老师我和xxx谈恋爱的事……到最后,老师总是骂我不负责……”
喻欢这时蹲了下来,安抚夏霖之:“不值得难过,我们都知道,他搞不赢的。”
“他算什么个东西?”女孩子说的话很锋利,声量也没有克制,全全是说给张哲栋听的。
一些母亲总是教女孩子说话举止要谨慎,温文尔雅,说这样去婆家很贤惠,这样才好被男孩子喜欢,殊不知,她们自己早就失去本心。
少女处于刚才的紧张状态中无法呼吸,连大气儿不敢呼,她的确是被吓到了,但她并没有后悔。
只是,她感受到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无比的颤抖与滚烫。
很像是自责。
周围有几个同学则是默默把将才打乱的教室收拾整洁,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也好像不想流言中那样,讨人厌。
“我没事。”少女安慰道。
梁恩景眼眶通红,像红酒渍滴在了他的眼睛中。
“梁恩景,今天放学……一起回家吗?”夏霖之问道,怕太刻意,她又解释道:“我听说,在西楼街那里开了一个糖水铺子,很火热,要一起去尝尝吗?”
人在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可能会开心。
同时也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不在意,也想让你不要在意。
可梁恩景还是气不过,起身就又要找张哲栋。
张哲栋颓废站在角落,嘴角、胳膊、满是被揍的淤青,与之同时,恩景身上也有同样的伤痕,也很痛,只是他没说。
白皙的胳膊,被一抹青红抚触着,无论怎么看,都很碍眼。
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他总是不愿意说。
女孩见梁恩景的动作,紧忙起身拉住他的手,慌忙中她不小心绊了一下,从后面直接抱住了他——
不仅仅是抱,还撞到了头
不疼,只是有点懵。
梁恩景琥珀色的瞳孔放大,感受到她的皮肤散发出来的温热,脚步瞬间停止。
“你……”
少女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料,两人紧密贴合。直到鼻腔涌入一股清香,才觉得这时真实发生的。
原以为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但不是。
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发生的。
他不再只是一个人。
他有人了。
这股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的香水,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占据他整个心头。
夏霖之顾不上与他肢体接触的害羞,依旧义无反顾地阻拦:“算了……”
心却道:“他身上好香……”
“他是喷香水了嘛?”
怕沉沦太久,刚说完,她就紧忙松开他,脚跟站稳,踝间的校服擦过皮肤,夏霖之挺头与他对视。
梁恩景紧绷的心弦在她与自己分离的那刻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她。
女孩满面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害羞。
睫毛分明,唇红的像树莓。
被少年的衣料摩擦过的刘海歪歪斜斜,即使穿着校服,也遮不住溢出的青春气息。
“我都听你的。”梁恩景看着她说,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的不像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夏霖之却感到他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什么都听我的?”
“嗯。”
“那好,走。”夏霖之拉起梁恩景的手。
“去哪?”梁恩景困惑。
“你不痛吗……我们去医务室包扎伤口呀。”女孩拧眉道。
这是第一次有人发现他伪装的坚强。
曾经的他如同不起眼的石头乖举躲在隐蔽的角落,没有人能发现他,也不会有人发现他,即使有人发现他,也会嫌他脏。
两人绕过张哲栋,对于这样的人,夏霖之连一点可怜的眼神都不想施舍给他。
她没看到的是……
梁恩景跟在她身后,指了指自己嘴角处的伤,朝张哲栋似笑非笑一下。
——
下午放学。
夕阳余晖,染到黄桷树时,树影被拉长。
影子之上,两位少年并肩走着。
其中有一个影子比另一个低了点。
“我给你讲,这家糖水最近生意很火爆。”
“好。”
“……嗯,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排上呢……”她有点颓丧。
“不会也没关系。”他安慰,“能散散心我很知足了。”
“好吧。”转而,“你住校嘛?”少女陡然间问道。
男孩摇摇头:“不住,我家在栖港附近。”
栖港啊……
与她家方向相反。
“那没事了……”
到了糖水铺子,生意果然很火爆。不仅仅是味道好,连店内装饰都很精致。
两人排起了长队。
她前,他后。
梁恩景注视着眼前的双马尾,恍然间就到了开学当天。那天,她也是这样排在他面前,只不过很窘迫,满面通红欲哭,他却觉得很可爱。
夏霖之感受到后背的目光,她转头,本想偷偷看男孩一眼,却被他抓住。
余晖映在梁恩景的脸上,皮肤细腻的绒毛清晰可见。
夏霖之紧忙转回去。
脸通红一片。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终于排到他们了。
店员探头问:“想吃什么味道的妹妹?”
琳琅满目的甜品单,她选择困难症快要犯啦!
转头向男孩询问:“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男孩看着女孩真诚的脸,他瞥了一下甜品单,随意点了一个名叫:清茶乌龙。
女孩则是点了:海派甜心。
此时男孩绕到女孩面前,直接把单买了,对女孩说:“我们找一个位置坐下吧。”
女孩有点错愕。
他的表情,好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
两人依旧面对面坐下。
“这家店好可爱呀。”
“嗯。”
“今天下午化学课没听懂……”女孩焦虑道,“化学好难啊……”
男孩顿了一下,轻声问:“我……可以教你吗?”
女孩眼睛瞬间发亮:“真的吗?那太好了!”
甜品上桌,店员轻言细语:“小情侣享用愉快。”
夏霖之刚要朝店员解释,他们并不是情侣……
店员笑笑,掂着小碎步离开了。
唯一没发现的,是某人一瞬即逝的笑容。
意味深长。
糖水很好吃,女孩滔滔不绝将自己感兴趣的全部分享给男孩。
她发现了他不喜欢说话。
没关系,她喜欢说话。
至少不会无聊。
聊到半刻,女孩忽然问:“你有喷香水嘛?”
梁恩景茫然摇摇头。
少女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看到过的一个帖子。
帖子说:【据说能闻到对方体香的人,是命中注定的爱人。】
“没事了……”
梁恩景低头笑笑。
当她再一抬眼,夕阳已落,糖水铺子的玻璃门前,他看到一个女孩。
夏霖之没有注意:“怎么了?”
梁恩景心口拧痛:“抱歉……”
说完,起身朝外走去,那碗清茶乌龙他并没有喝多少。
他是要去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