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台风来得猛烈,黑云沉沉地压着天空,狂风摧折树枝,掀翻不够坚实的窗子,肆虐地裹挟着暴雨侵略入户,腤臜的泥土随意地被风卷入家里,混杂着奇形怪状的虫子尸体,一片荒凉可怖之景。
但就算台风如何猛烈如何可怕,李亦琛都能安安心心地躺在柔软的床上,香氛氤氲,无忧无虑地玩游戏,事不关己地刷视频。
他和他妈李代芙安然无恙地住在郊区的别墅区里,对于这些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压根不在意,顶多是被困在家里玩几天手机而已。没太大影响。
李亦琛下楼准备热杯牛奶助眠,只见李代芙穿了一身干练西装站在落地窗前接了个电话,就火急火燎地皱着眉头抓起车钥匙要往外冲。
李亦琛莫名地感到不安,叫住她:“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亦琛啊,我要去接你弟。”李代芙头也不回地换好鞋子就坐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场。
弟弟?!
自从他爸陆瑜和他妈离婚已经过了六年,期间李代芙从来没有去见过他弟,陆瑜也没带着弟弟来看看自己,兄弟两人别说感情了,六年里一次联系都没有过。
明明他也就比他弟大了一岁,凭什么他们总要偏心弟弟?因此就算爸妈没离婚,嫉妒不安的心理作祟也不会让兄弟两人的关系好到哪里去。
当时李代芙和陆瑜离婚时,弟弟被判给陆瑜,而李亦琛被判给李代芙。
陆瑜当初一无所有在酒吧打工。985高材生,豪门世家独女,即将继承亿万家业的李代芙就是看上陆瑜长得不错人也老实才决定嫁给他,只是没想到就是这样老实的陆瑜居然也会出轨……
李代芙分给他们的财产不多,一套房子和二百五十万。不是小气抠门,李代芙就是有意羞辱陆瑜。但也就是这些对于李代芙给出的不痛不痒的财产,陆瑜就算忙活一辈子也不可能存下这么多钱。
所以当初李亦琛被判给李代芙的时候,李亦琛庆幸自己终于被偏心了一回。但现在为什么要去接他弟?
李亦琛咬咬牙,心里满是不甘,也跟着下了地下车库。
地下车库灯火通明,李亦琛一眼就能看见他妈的迈巴赫。
“妈,我也要去。”
李亦琛拦下李代芙的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强行坐了进去。
李代芙欲言又止却又无可奈何,心里着急要接陆一珩,无暇顾及一旁情绪不对的李亦琛。
车窗外漆黑,自从驶出别墅区后,路边的路灯也变得稀疏且不太明亮。
风和雨拍打着车窗,李亦琛穿着一身短款睡衣此时有些冷意。他却心不在焉地忽视自己受凉打了冷颤,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慌张,失神地盯着雨水暴力击打车窗,然后淅淅沥沥地被甩在疾速奔行的迈巴赫后面。
雨夜中,远光灯早已照出远处一个抱着行李箱蜷缩成一团的人形,人形渐渐清晰,迈巴赫停在了那处公交车站前。
“一珩!”李代芙终于不再沉默,一眼认出那是陆一珩。她焦急地破开车门,来不及撑伞就冲进雨里,脸上一副伤感神情,不知是雨还是泪,肆意地她面容姣好的脸上。
车灯照亮了公交车站,李亦琛清晰地陆一珩身形瘦弱,脖子和手臂处均是青紫色的淤血块,隐隐约约还有些未消散的红色厚起的勒痕,膝盖处磨出血,混着沙砾黑乎乎一片,触目惊心。
陆一珩就这样小小一个把头埋在小小的行李箱上,失神地看着从迈巴赫上跳下来的李代芙,一瞬间,陆一珩的眼里像是有了光亮,红红的眼眶里溢出一行热泪,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最终也只是哭着抱住李代芙失声痛哭,显得极其委屈。
如果是几年后的李亦琛,绝对会夸一句演得真好。但此时的李亦琛就算会嫉妒,还是会对这副模样的陆一珩产生一丝怜悯之心。
他撑着伞快步走到他们面前,皱着眉头,满脸的担忧。他不知所措地拍了拍二人的背,轻声打断了在大马路边上温情的两人,“回去吧。”
陆一珩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看着李亦琛,满脸不可思议,他沙哑地喊了一声:“哥哥。”
“嗯。”李亦琛干涩地回应着,没有太多的情感,“我们回家吧。”
李亦琛主动替陆一珩搬行李箱,很轻,估计只有几件衣服鞋子。
陆一珩静静地坐在后座,李亦琛不免透过后视镜去打量这位弟弟。
陆一珩长得很清秀,典型的倒三角脸,尖下巴。狭长的丹凤眼,锐利有神。眉眼间和李亦琛极其相似,但陆一珩眸子里有一种李亦琛说不上来的抑郁和深邃,大抵是这几年过得不好,把他眼里本有的清澈磨得一丝不剩。
李亦琛越发大胆地打量着镜中的陆一珩,可不料陆一珩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把脸从窗边转正,在镜子里与李亦琛对视一秒。
李亦琛心虚地别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死盯着窗外一行行落后的绿化带和树木。
迈巴赫缓缓驶入地下车库,看陆一珩一副不值钱,满脸羡慕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李亦琛就不自觉地自豪骄傲起来。
“一珩啊,你就睡你哥旁边那间房间,兄弟两个也好有个照应。”李代芙眼里的泪早已止住,只留不太明显的泪痕,她拍了拍陆一珩的肩膀,有些安慰的意思,“待会儿我让白医生来家里给你上药。”
说完,李代芙又转头吩咐李亦琛:“亦琛,你好好照顾一下弟弟,我明天早上要赶飞机出差,大约有十几天不在家,你是哥哥,好好照顾弟弟。”
李亦琛只能选择性地听到李代芙又要离开十几天,美滋滋地规划着这十几天到能哪里去嗨玩,满口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至于陆一珩嘛……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照顾不好自己吧?
李亦琛把陆一珩的行李箱随意扔在他的房间里就走了,捧着个手机准备约赵鑫明天出来玩。只听陆一珩的声音从门口处从来:“哥……那个热水器,我不懂开……”
“真笨。”李亦琛在心里悄悄翻了一个白眼,默默骂了一句,然后满脸无奈地教陆一珩怎么用他家的热水器,他把手放在一块灰色凹陷的右端,不情不愿地说:“喏,碰这边出热水,另一边出冷水。”
然后有又把手放在一个圆形把手上,“这里调出水的大小。”
“谢谢哥。”陆一珩眼睛亮亮地盯着李亦琛,很羡慕很崇拜的样子。
“嗯。”李亦琛被他的眼神讨好了,心里暗爽,悄悄把自己的地位拔高了些。但他依旧懒得和陆一珩做过多交流,随口应了一声就离开了。但第六感总觉得有些不安,这种异样来自于陆一珩的出现,李亦琛因此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弟弟。
李亦琛烦躁地抓起手机,看到“校草之家(4)”的群聊里几条回复:
[一中最帅]:天气预报说明天暴雨,懒得出来。
[一中校草]:呵!赵鑫你和李亦琛家就离了两百米,走几步路会被雨给淹死吗?来来,李亦琛,我买了最新的乐高,明天拿来你家我们一起拼。
[一中吴彦祖]:谁要和你玩乐高啊?去玩密室逃脱啊!我记得南郊区那座废弃的小学改成了沉浸式密逃,来不来?
[一中校草]:就你还玩密逃?上次在我家看恐怖片是谁吓得晚上睡觉还要开灯的我不说,首先排除刘念岳,是吧刘念岳@一中吴彦祖。
李亦琛看着群里三个人互掐不免觉得好笑,最后还是选择玩乐高。
[比其他三个帅]:我想玩乐高。@一中校草.明天几点来?
[一中校草]:明天早上我估计要十点才能醒,嗯……11点大概能到你家。
[比其他三个帅]:好。
李亦琛笑着看其他三个日常互损,捧着手机傻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在门口站着的陆一珩。
“有事吗?”李亦琛没好气地问。
陆一珩扭捏地低声问道:“哥,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和你睡?”
“不可以。”李亦琛直接了当地拒绝。
“我一个人,害怕。”陆一珩耳边红得发烫,一副羞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他轻声求李亦琛:“求你了,哥……”
李亦琛心情好,见陆一珩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心里小小的自尊心被满足,便大发慈悲地答应了:“行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今天晚上我就勉强答应了。”
“但是明天你就自己一个人睡去,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黑要人陪?”
“知道了,谢谢哥。”陆一珩嘴角扬起一抹笑,眸子被灯光照得透亮。
李亦琛翻身下床,热了杯牛奶,睡前喝了,杯子被随意放在床头柜上,他倾身伸手关灯,然后窝回被子里,胳膊无意地碰到陆一珩的手臂。
“嘶……”陆一珩吃痛。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陆一珩一出声,李亦琛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他满身是伤的样子,有点可怕。
他明知故问地寒暄了一句:“白医生给你上过药了吧?”
李亦琛当然知道白医生给他上过药了,陆一珩满身的药水味浓重刺鼻,就算李亦琛鼻炎也能闻到。
“嗯。”陆一珩往李亦琛的远处躲了躲,给他哥腾出一个身位,良久,他似问非问地说道:“哥,你现在叫李亦琛啊……”
李亦琛睡意模糊,用鼻音回复着:“嗯。”
“哦。”陆一珩不再多问。
郊外的晚上寂静安宁,李亦琛房间的隔音做得很好,屋外此刻狂风骤雨,屋内也听不见一点,很安静。
梦与现实的边界上,意识如同轻细黏腻的蛛丝,一头是虚幻一头是清醒,拉拉扯扯,剪不断,理还乱。
李亦琛在梦里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不是“李亦琛”,而是那个六年前就随着他爸妈感情而一同破碎的“陆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