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琛昨夜梦里被惨死的红衣女鬼追杀了一个晚上，早晨惊醒的时候仍旧惊魂未定，白日里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紫一阵的，脸上像是被一层乌云盖住，马上就要雷霆发作。
陆一珩少有地晚起，幸而一晚上过去病情好转许多，早晨起来只一点点低烧，服药后也没有什么恶心想吐的迹象，只不过整个人由于生病显得萎靡不振，懒懒地趴在沙发上。
几百年没开过的电视咿咿呀呀地在播放着少儿频道，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无忧无虑的笑声此起彼伏着，这个客厅充斥着安静的热闹。
李亦琛没精力关心陆一珩，因为他自己也有些头晕眼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陆一珩身上的病毒传染给他的，反正李亦琛看见陆一珩就心烦气躁。
昨晚李亦琛晚归的事还是被陈妈发现了，李代芙得知后立刻为他安排了一对一的家教老师，从早上到晚。秉持劳逸结合的理念，李代芙还把乐器课和户外活动课给李亦琛安排上了。
这种基操李亦琛早已习惯，刚开始他还会挣扎地抗拒一下，如今只是淡淡地接受。
小时候李亦琛贪玩，常常对家教老师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小测时一问三不知，李代芙当时还会用心关注他的学习，每每看到满卷子的红叉总会大发雷霆把他关在那个狭小漆黑的阁楼里。
那个阁楼隔音效果和门的质量都很好，无论里面的人怎么哭闹，外面的人都听不到一点。
阁楼没有灰尘，没有光，没有声音，连小虫子都没有。李亦琛就在这几乎失明的漆黑一片里五感放大，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回应，闻不到任何气味，麻木的感官几度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哭着哭着死掉了。
后来关的次数多了，他学会偷偷提前在兜里藏好手电筒，他坐在地上发呆冥想，渐渐地，他也明白要学一点东西了，他开始接受李代芙的教育理念。
“李亦琛?这个函数图像解析你听懂了吗？”数学老师试探性问一句。
“对不起老师，这个动点问题我还是不太明白，麻烦您再讲一遍。”李亦琛缓过神来瞥了一眼卷子，游刃有余地回复。
“好，我再讲一遍……”这个数学老师的脾气挺好，还愿意再讲一遍。
李亦琛强行将游离的思维拉回来，认真地听讲这个知识点。
整整一天李亦琛都没再见到陆一珩，当然，李亦琛不会感到奇怪。
陆一珩最好从此消失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了。
可就是这么巧合，楼梯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一个重物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摩擦地面的声音延续了一会儿，只听“砰”地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后，停下来了。
下一刻，陈妈的惊恐的声音传来。
“小少爷！小少爷！”陈妈小跑一阵后，停下来呼唤了陆一珩几声，没得到回应，又蹲下十分吃力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只见地上一丝血迹斑斑，陈妈慌了神，小跑着去拨打座机电话，“喂，120吗……”
李亦琛听到楼下陈妈拨打120的声音，心念一声不好，立刻从床上弹跳起来冲下楼，只见楼梯尽头突出一块的墙角出一片腥红，他一下软了腿，脑子里某根神经被狠狠扯动，牵引着他朝被陈妈弄到沙发上的陆一珩的方向看去。
明明他是讨厌陆一珩的，但看到脸色苍白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的陆一珩他却开心不起来，反而有些害怕，或者说是恐惧。
他的脚被死死钉在原地无法再往前动弹一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
病床上的人轻扇睫羽，不安地皱起眉来，眼皮颤晃地掀开，轻轻地吐气。
“陆一珩……?你，你!……”
他听见他哥不可思议地喊自己的名字，语气中还带着些如释重负，随后那声音被脚步声带走，渐渐远离了自己身边。
他想睁开眼，他想拉住他哥。
别走。
陆一珩强忍着头部传来的刺痛，挣扎地睁开眼。毕竟是不知经历了多久的黑暗才终于得见光，睁眼的瞬间只觉得不适强光，模糊的视线中他却一瞬捕捉到他哥仓皇离去的背影。
这几天接连不断的病痛和不幸接踵而至，令陆一珩身体虚弱不堪，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无可奈何盯着天花板发呆，神识渐渐清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小少爷?!你，你醒了!”陈妈从拐入病房，只见陆一珩终于醒来便止不住得激动，快步走到陆一珩身边手足无措地原地踱步几下，也忘了思考李亦琛去哪儿了。
她就这样兴奋了半分钟，后又好似终于从激动的心情中晃过神来，急急步出病房要去唤医生来。
正当陈妈走到门口时，恰与领着护士回来的李亦琛碰上。
李亦琛被突然冲出的陈妈吓了一跳，原地愣了一秒，不自然地拧眉皱眼抿着嘴，随后把让护士跟着陈妈进了病房，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麻木地把手机里的社交软件信息全都设置成已读，接着下拉刷新一遍又一遍。
“蠢货，真是蠢货!”李亦琛在心里指向不明地暗骂。
没多久，护士向陈妈交代完后便离开了。见陈妈没有急忙跑出来便知是安好无恙，李亦琛才迈着坐麻了的腿进去。
李亦琛只见陈妈止不住喜的笑着看向陆一珩，心里悄悄泛起一丝不爽。
陈妈转身便见李亦琛朝自己眼色，识货地退出门外。
“哥……”李亦琛显而易见地脸色差，陆一珩陪着笑看着他。
李亦琛居高临下地瞥视陆一珩，冷不丁地说：“你为什么老是给我添麻烦?你明明知道你出事了我会被妈罚。”
“哥……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陆一珩脸上的笑僵住，眼里的笑却越发肆虐，还非要作出一副人畜无害懵懂无知的模样。
“你非得损己不利人吗？”李亦琛冷冷地问他。
“哥觉得，是我自导自演从二楼摔下，”陆一珩吃力地从床上爬起，虚弱地倚靠在床头，“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只为让哥受罚?”
陆一珩目光灼灼地望进李亦琛的眼里，那目光如剑直击眼前人的内心深处。
李亦琛躲着他的视线，眼珠溜向一旁，嘲讽道：“谁知道呢?……毕竟你……”
还未等李亦琛说完，陆一珩便低着头接下他的话，面不改色地说：“毕竟我只是被妈妈抛弃的那个失败的，不受宠的孩子，毕竟我只是一个在普通阶级接受低等教育的俗人，谁知道我这种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
陆一珩低头猜想李亦琛此时必然因为心里羞辱的话被自己尽数说出而恼羞成怒面色发红，一面又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抬头看着他。
“你是这么想的吧，哥哥?”
突然被抢词的李亦琛确实乱了阵脚，没想到眼前人居然对这种羞辱毫不在意，宛如自己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软绵绵又坚不可摧。
“神经病。”李亦琛小声骂了他一句便准备转身离去。
“哥哥。”陆一珩突然叫住他。
“哥哥，我头好痛啊，你抱抱我吧，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陆一珩朝他张开双臂讨抱，“就像小时候那样，欺负了我却又不敢让爸妈知道，只好紧紧抱住我，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哭出一点声音。”
李亦琛背对着他，手心被身后人轻挑地用手指勾勒。
他气得发抖，抽搐着嘴角。
“哥哥，好痛啊……”讨厌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你抱抱我，我保证你不会被妈追究的。”
神经病……神经病!
抱抱抱!抱死你算了!
李亦琛死死攥拳，而后一气之下突然转身将陆一珩的搂在怀里，双臂使了不小的力气箍住他的脖子，陆一珩被掐得缺氧而挣扎咳嗽，李亦琛这才送开手。
“咳咳咳!”陆一珩腥红着眼咳嗽，泪眼汪汪地凝望气上头的李亦琛，清清嗓子，用沙哑的嗓音轻轻地说:“哥……他们在家就是这么欺负我的。”
“你也这样对我，那我，该怎么办啊？”
这一字一句敲在李亦琛的心上，一寸一寸将他钉在原地。
“我，我没……”
我没想向他们一样对你的，我只是讨厌你，我只是想让你理我远一点。
“哥，你昨天还说喜欢我的，今天就要把我掐死吗？”
“那我还是死一下吧……”
只见陆一珩真要拔了手背上的吊针，李亦琛越发惊慌地上前把他的手拍开，情绪不稳地哄道：“你疯了!?”
“哥哥也讨厌我。”陆一珩低头，看不清神情。
李亦琛不明白陆一珩为什么老是执着于让自己不那么讨厌他，只好紧蹙着眉，忍着不适，被无形的压力逼着说了反话:“不讨厌不讨厌行了吧!”
陆一珩突然抬眸，眼里的光闪了闪又暗沉下去，不安地说：“哥哥还怀疑我，嫌弃我。”
李亦琛对他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着实厌恶，但此时也确实被堵得无可反驳，欲要解释又无可说辞：“我，我……”
“我没那意思。”
“是，都是我说的，都是我想太多了。”陆一珩沉默地把头瞥向窗外，一只麻雀稳稳地停在窗台上，与屋内人对视一眼后仓皇飞走。
“哥哥，护士说我今晚还不能回家，你能在医院陪我么？”陆一珩突然开口说。
“啊？”李亦琛不明白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时常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这个单人间病房比我自己的房间还大，这个床也同哥哥的床一般大，睡得下的。”陆一珩紧紧盯着李亦琛的眼睛，令李亦琛难拒。
陆一珩说得没错，但……为什么他怎么大的人了还天天腻着人睡觉?难不成他在家也是腻着一个人陪着睡?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你自己睡。”李亦琛还是想要拒绝。
“护士说了，我还未脱离危险期，晚上睡觉时需要人看护着。其他人陪我不放心，我只相信哥哥。”陆一珩给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都怪自己方才偏要装一副高冷不好惹的样子不肯进来，现在好了，陆一珩又拿医嘱来压自己。
李亦琛心中懊恼不已，欲言又止地看着陆一珩，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讨厌还不能明着讨厌!
气死了!
“对了，我刚刚已经和陈妈说好了，陈妈会替你拿换洗衣物的，哥哥不需要再回家跑一趟了。”陆一珩笑眼弯弯像是一个拿了一百分的孩子讨夸夸。
现在好了，陈妈被支走拿衣物，从现在开始自己只能一寸不离得陪陆一珩直到他危险期过去。
李亦琛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说：“呵呵，谢谢你啊，该夸你考虑得真周到吗？”
“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