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屋内闷热。
本是盛夏时节,天气一入了伏,便热了起来。
祝好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不知是何时,白净的胳膊处竟被身下的竹席压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红印痕。
周围的摆件如旧,散发出一股若隐若无的木质香味。
闻得让祝好忽然觉得有些囗渴。
女孩起身脚上随意踩着地下的瓷砖,天气严热,使得瓷砖踩在脚下都是温热的。
直至祝好走到卧室门口,眼前突然一黑。
好晕,祝好头重脚轻,忽地跌倒在地上。
眩晕带来的呼吸不畅和心跳加速让祝好感到恐惧。
原来,那样的感觉是这么的不好。
人直到濒临死亡时,才会渴望活着。
耳鸣声渐渐消去,唯留下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祝好才从地面上清醒过来。
热风徐徐地透过玻璃窗吹进屋内,加杂着几声车的鸣笛声。
盛夏过半,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女孩唯一的亲人外婆在今年开春时病逝。
亲戚们关于如何抚养女孩的事情一推再推,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小小的一室一厅里,只有祝好一人。
额头不断冒出冷汗,祝好脸色苍白,她尽力控制住呼吸,心脏的跳动渐渐变得平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从客厅里传来。
“祝好,是大伯我!”门外人叫喊道。
“快开门!”
祝好伸手扶住卧室的门框,缓缓起身朝客厅走去。
赶在开门前用手背随意地将额头的冷汗擦净。
“大伯。”
开门后,祝好语气平静地朝门外的中年男人打了声招呼。
“简简,我今天来是给你说个事。”祝秉义进门,走到客厅的木头椅旁坐下。
“大伯要给我讲什么?”祝好仍站在原地。
“这房子房产证上的名字是我。”
“所以,”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我准备下个月就把这个房子租出去。”
“可是,这是奶奶的房子。你租出去我住哪里?”祝好反驳。
“你住哪里?这我可不管。”中年男人见状起身,整理了整理褶皱的衣襟。
“你后天就给我搬出去。”
“我和你伯母看在你前半年中考的份上,已经让你白住在这房子里半年了。”
半晌,祝好冷声答道:“我是不会搬走的。”
祝秉义听罢恼火了起来,“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又克死了我妈。你这晦气的东西还不滚远些!”
门半敞着,祝秉义的唾骂声传遍整个楼道,年久失修的声控灯在楼梯口一闪一闪地亮着。
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脑海里会快速浮现出一生中各种美好的或不怎么美好的画面。
可是,此刻的祝好什么都想不起看不到。
天台高处的风呼呼地吹过耳畔,祝好的身后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废弃物。
她的前面是万米的高空,高楼的下面是整个云城市区最繁忙的十字路口,来往的车辆穿流不息。
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会必死无疑吧。
祝好静静地望着楼下,心里突然有种想从这里跳下去的冲动。
楼下的人声鼎沸在此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女孩双手撑着生锈的铁拦杆,抬脚踩住拦杆旁的木箱。
身下的万米高空,似是有一股吸引力般引得祝好想要再往前一步。
从这里跳下去,就能见到奶奶和爸爸妈妈了。
快跳呀,快跳吧。
住在祝好内心里的魔怪一遍又一遍地在祝好的身体里叫嚣。
你可不是什么晦气的东西。
女孩抬起脚,准备再往前一步。
“这儿摔不死。”
突然冒出的声音,引得祝好下意识收起那只准备踏出去的脚,转头朝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
入眼的是张布满了大大小小伤痕的脸。
他安静的站在原地,手随意搭在一旁生了锈的铁皮箱上。
远处的天色已经泛麻,蓝调时刻的光线称得那张本就白晳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即使他不说话,好看的眸子里也透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
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在眼眶下,脸颊处,鼻梁上,嘴唇边,延至脖颈下的锁骨,格外触目。
祝好露出诧异的神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眼神黯了黯,眼底染上抹自嘲。
“我试过。”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
却极为有力地,一字一字地砸在祝好的心上。
原来,这样也见不到奶奶和爸爸妈妈。
一滴泪珠缓缓地从女孩的眼眶处跌落。
祝好咬紧下唇,强忍着不哭,可是眼泪不知为何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得汹涌,祝好从未哭得如此凄惨。
盯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周祁心中忍不住暗暗咒骂自己。
真是多管闲事。
周祁叹了口气,清淡的眼底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内心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一样。
哭得可真可怜。
他素来不善长安慰别人,所幸囗袋里还有几张干净的纸巾,他走上前伸手递给了她。
“给。”
祝好哭得伤心极了。
见女孩久久不接自己手里的纸巾,周祁耐着性子,语气放缓,又温声道:“擦擦。”
“谢谢。”因为刚哭过的缘故,祝好的声音带着重重鼻音。
女孩的眼圈红红的,嘴唇也有些泛白。
零星的泪珠随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而滑落。
纸巾挡住了祝好的视线,等再拿开时,先前站在这里的少年早已离去。
只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整个人被笼罩在昏暗的阴影里,看着格外消沉。
高楼某层一台球包间里,三人正打得火热。
“砰”地一声,台面上最后一颗白球入袋。
宋凛缓缓起身,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小叔,我的这一局都打完了,你才回来。”
“是不是又被哪个小女孩堵住要薇信了。”
台球桌不远处的沙发上,周祁随意地坐在那里,拿过孟清野手里的消毒棉签和碘酒,开始认真处理起脸上的伤囗。
“有创可贴吗?”
周祁自小就相貌好看,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靠这幅皮囊夺得小姑娘的欢心。
可是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相貌。
所以周祁对自己身上的伤痕很少会如此上心,甚至还有点期盼这些伤痕可以更深一些,在白皙的脸上留下疤痕。
如今一反往常的举动,引得孟清野手上的动作一顿。
“没有。”孟清野低声答道。
周祁没再说话,沾了碘酒的棉签擦过伤囗,微微让人感觉到有些刺痛。
棕色的药水被棉签带到伤囗处,因擦伤而露在皮肤外面的血红色被碘酒渐渐盖住。
好像,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周祁站起身,朝一旁的镜子那走去,对着镜子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脸上的伤痕。
太反常了。
宋凛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周祁。
“小叔?”宋凛试探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下局你来。”
周祁接过孟清野递来的球杆,径直走到台桌旁。
他微微俯下身,侧胸贴杆。
周祁的左手掌心朝下平放在台面上,球杆轻轻地放在拇指和食指形成一个V字形"桥梁"上,其余三指则轻轻抓住台面。
俊朗的侧面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清冷。
耐着性子,周祁瞄准目标球。
随后,“砰”地一声,球落入了袋中。
少年手持球杆,走位随意,低眸观察桌上形势。
不久后,台桌上的球全部都落入了袋中,一局结束。
周祁将球杆递给身后的孟清野,朝门口走去。
“小叔,你不再玩会儿?”
宋凛连忙拦住往门外走的周祁。
“不了,明天开学。”
宋凛也忙跟上他,一起出了门。
楼外的道路上仍然是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忙忙。
一切如旧。
她应该是信了自己刚刚说的话,没有再往下跳。
想到这里,周祁的唇角弧度渐深。
身旁的宋凛看见他心情如此好,不禁好奇地询问:“小叔,不会真有小姐姐找你要联系方式了吧?”
周祁闻声侧头,眉眼含笑懒懒道:“没。”
“那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助人为乐。”
周祁语调闲散,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