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猫叫声惊醒的。
此时,风声裹挟着好似冰渣子划过玻璃时的沙沙声,不停地震颤着窗户。
外面下雪了。雪虐风饕下,衬得又一声清晰的猫叫格外尖锐刺耳。
余天循着声音匆忙跑到露台,铺天盖地的寒意袭来的一瞬,那对勾住护栏的白色猫爪已猛地穿透雪幕,紧紧揪住了他的心。
余天完全没有犹豫,当即跑到护栏前。
可还不待他抓住将要坠楼的白猫,那白猫终是支撑不住,转瞬之间便被肆虐的风雪吞噬得荡然无存。
余天怔在原地,膛目地盯着被风刃划痛的空荡荡的手心,一时连下楼查看的念头都像是被寒意冻僵在了脑海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然而那吞噬了白猫的风雪并没有罢休,它们躁动不安地咆哮,如汹涌的浪涛拍向余天,使他措不及防间,狠狠地撞上了护栏。
紧接着,随着一声长久失修的铁物狰吟,余天脚下踉跄的刹那,身子已经失衡地摔了下去……
这时,几声轻细的猫叫敲打过耳边,驱散了骇人的风雪。余天睁开眼,揉了揉被硬邦邦的路灯支杆磕红的额头,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书籍。
又是梦。
这一月时间,他几乎闭上眼便会做这种坠楼的梦,为此,他还有意加固了露台的护栏,甚至锁上了通往露台的门窗,生怕自己有朝一日分不清梦境现实,从楼上一头栽下去。
至于梦里的白猫……
沉思须臾,余天仰头扫视过煞白的天空,果真下雪了。
雪花转瞬消逝在纸面上,与此同时,恰晕染了让余天停留住目光的一句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然而下一瞬,余天想到的并不是后一句中的飞鸟和鱼,而是一月前,他在小区内遇到的一只猫。
这猫纯白的毛发正如这些从天而降的纯粹雪花,蓝色的眼瞳却仿若映着万里星辰的深邃大海。
余天暗自心想,或许这白猫就是天上的飞鸟,又或是海里的大鱼,与人类之间注定隔着天与海的距离,而今日的这场雪便是为了藏匿白猫的踪迹,好让这个消失一月的蓝瞳白猫重新做回自由的飞鸟和鱼。
只可惜一月前,喜爱摄影的他初见这只白猫时没有带着相机,没办法定格这场相遇,于是便一厢情愿地许下承诺,扬言下次再见一定要拍下与白猫有关的所有时刻。
但之后他寻了一月也没有见到白猫的踪影。
而小区这段日子时不时便有猫失踪。
不过消失的大多是无人领养的野猫,所以并没有惊动小区的住户,毕竟忙碌的生活节奏加快了人类遗忘的速度,很少有人会愿意问津与自己生活轨迹没有交汇的事物,更不会特意腾出时间去茫茫脑海里打捞这些曾经存在于小区一隅的陌生面孔。
可摄影师余天还记得,他的相机也记得。
雪花渐渐模糊了路灯的光线,余天合上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不远处那几只仰头观雪的猫,等他怀揣着期望却料定那白猫今日也不会出现后,便在众猫避雪的地方铺好御寒的东西,然后失落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小区公告栏时,余天有意仔细瞧了瞧新张贴的寻猫启事,上面寻找的也是一只白猫,但不是蓝瞳,不是他要寻找的飞鸟和鱼。
另外,在这张寻猫启事旁边还有一张寻猫启事。
与其他寻猫启事不同,这份启事上面印有三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都像是猫咪“主人”特意捕捉到的惊喜一刻,向过往的路人昭示出一张张颇具灵气的鲜活面孔。
但无论是怎样的寻猫启事,结果皆不尽人意,没有人知道那些消失的猫去了哪里。
今日的雪越下越大,似是故意抹灭掉它们存在过的痕迹,令余天即使有意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回它们。
而冬日对于这些野猫来说,注定是不易捱过的日子。
因惦记着那只蓝瞳白猫,余天今晚睡得并不踏实,等深夜的时候,他恍惚间听到一声奄奄一息的猫叫。
醒来后,余天看了眼被风用力拍响的窗户,便匆忙跑去阳台查看雪况。
他住在九楼,顶层阳台上的视野也算开阔,但现下因雪幕遮挡,只能隐约看清迎面的一栋粘贴复制式的居民楼,以及与他阳台相对的那户的露台。
在余天印象里,对面这户居民从早到晚一直密闭着露台后的门帘,像是长久不在家,又像是只有深更半夜的时候才会回家。
今夜对面依旧没有亮灯,但门帘却是敞开的。
余天心觉怪诞,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随后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
直到楼下歇斯底里的尖叫袭卷而来,余天才释放开压制在心头的极致的恐惧,放任冻僵的手脚随着胸腔里震乱的心跳而不由自主的颤动。
他无法操纵僵滞的身体,只能继续麻木地看着那个站在露台上且与他对视的人。
蓝瞳,这人也有一对同白猫一般恍若大海的蓝瞳。
而且怪异的是,即使隔着倾泻的雪幕,余天也能看得清楚,他甚至能看清这人大海般眼瞳里深藏的漩涡,汹涌的暗潮,还有他难以置信的掺杂着悲恸的痛苦。
这人,或者准确的说,是这个凶手,竟然是以一种不可言说的神色看着他,有不知所措的黯然神伤,也有哀默心死的决绝。
而他呢?
余天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词描绘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他该是兴奋的,因为他幸运的看清了凶手的脸,又或是应该恐惧,因为他目睹了一场坠楼谋杀案,并且不幸地让凶手看清了他的脸。
可余天此刻清晰地感觉到,这两者全都没有占据他的思绪,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让他忐忑不安又如尖锐锋利的刀刃般刺痛他神思的字,逃。
不是他想逃,是他想让凶手逃,他想让这个男子逃离那个房间,离开这栋楼,远离这个小区,这个世界。
他想让他安然无恙地逃离这里!
思及至此,楼下密集的声浪猛地震慑过余天紧绷的心弦,他抑制着紊乱的促息,噩梦初醒般盯着空无一人的对面,接着六神无主地狂奔下楼。
然而踏出楼门时,余天脚下却无端踉跄了一步,一下子从石阶上跌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