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单闫现在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编辑小安:你这本马上快完结了吧?」
在自己进度停滞不前的时候编辑正好找上门,单闫有苦难言。想说的话在嘴里溜一圈又憋回去,最后也只是回了对方一个“嗯”。
「编辑小安:进度如何了?这周你上榜,要是能多更的话最好下榜之前完结。」
单闫忍不住笑出来,想到自己的废稿就觉得头疼,犹豫半晌才老实地回复。
「善言:实话实说,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状态很不好,写了很多废稿都不怎么满意,能把这段给写好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奢求这周完结。」
编辑似乎很意外,连发三个问号过来,像是在说:“你这个每本都很顺利从不断更的人怎么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写不出来?”
「编辑小安:状态不好,要不要先休息一段时间?你签约一年多了,完结两本也没见你请过假,确实可以缓缓再写。」
“两年”这个字眼让单闫短暂地空白一瞬,思绪被拉扯到当初刚写小说的时候。
2025年冬天,母亲因为一场车祸,险些丧命,好在医院抢救及时,单闫到达医院时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大概率后半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那年他毕业没多久,学校就向他抛出橄榄枝,让他担任中文系的教授助理。他工作不到半年便得到母亲的恶讯,不得已只能向学校请辞,回到国内。
生活突然发生变故,单闫没处宣泄于是就想用文字来让自己好受一些。陪护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是一片黑夜,通常在喂母亲喝完药休息下后,他就在一旁用电脑敲字。不知不觉就写完了两本书,也收获了一批喜欢自己文字的读者。
再回到现在,母亲身体越来越好,虽不能长久站立但基本的日常走路是没什么问题的,这对单闫来说已经足够了。于是他回到s市,找了份稳定工作让家里多份收入。
但朝九晚五的工作让他没有精力再创作,内心天平最后还是倾向了自己所热爱的东西,决定辞职瞒着家里人在家当全职作者。好在自己的稿费收入还算可观,就算交完房租省吃俭用还能多余出很多往家里送。
此刻单闫也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需要休息,也许是长时间的创作让他陷入了倦怠期。
他最后回复道:「谢谢,如果实在不行,我会请假的。」
台风在s市停留的时间很短,但也几乎一周都在下着大暴雨。南风天时家里四处都渗水,地板也总是潮湿得让人烦躁,稍有不慎就会打滑,因此要时不时地处理地面。
单闫接到毕成翛电话的时候正拖完客厅的地板,他随手从桌上抽几张卫生纸躬身擦掉地板的脏东西,扔进垃圾桶后才去接电话。
“喂,我现在准备去公寓那了,你在家吗。”毕成翛喘着粗气说。
“我在家,你行李很多吗?”单闫回应着,目光望向阳台外,阴沉沉的。
“不算多,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毕成翛急忙说着,像是怕单闫要来接他。
单闫闷声笑出来,说话语气带着挪揄:“那你怎么累成这样,是着急跟我做邻居吗?”
那边又没声儿了,单闫以为是对方生气把电话挂了,还想着怎么这么不经逗,抬眼一看还在通话中。他下意识叫对方名字。
“毕成翛?”
“我在…抱歉,刚刚有电话进来了,”毕成翛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应该是在调整坐姿,温声笑着回答他的问题,“是,挺着急的。”
这回轮到单闫哑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声音温温润润的,很好听,回过神再抬眼看天边,又下起小雨了。
“那,待会儿见。”
挂断电话,单闫还是决定去接应毕成翛。把拖把器具清洗了一下就收拾准备出门,到玄关处拿伞发现只有一把完好的,另一把莫名缺了个伞架。
最后还是只拿了那把完整的伞,祈祷能撑下两个人。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雨下大了,担心毕成翛到地方不跟他说,于是又发讯息让毕成翛到小区门口给他发消息,然后又到对面的便利店躲雨等了十分钟,终于看到一辆出租车停留在小区门口,他撑开伞,上前几步确认是毕成翛后冲他打招呼。
毕成翛循声往他那边看,单闫用唇语跟他说先别下车。
单闫快步到车边开门,毕成翛弯着身子躲进伞里,因为个子太高头顶到伞面,单闫把杆子送到他手里:“你来吧,我帮你拿行李。”
毕成翛看着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公文包,但其实总体是非常重的,从后备箱拿出来费了单闫不少力气,最后是毕成翛单手拎出来的。
“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啊,这么重。”单闫忍不住吐槽道。
“没什么,衣物什么的很少,主要是镜头和相机比较重。”毕成翛看着单闫的发顶眉眼一弯。
单闫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拖动时因为笨重,公文包和行李箱碰撞时橐橐作响,雨点打在伞上,周围寂静,不远处小花圃里也偶尔传来小鸟清脆的啾啾声。
毕成翛跟随单闫的脚步,四处张望着熟悉周围的环境。
单闫轻轻握住他撑伞的手腕示意他把伞往他那靠一些:“你那一半肩膀都湿了吧,你再往我这偏你都快出去了。”
但被淋的人收回目光看他,好像并不以为意,只说:“我没事,穿的多,这件外套也得洗了,你护好我的行李别被淋到就行。”
单闫被噎住,心说这人也太会说话了。胡乱用鼻音回应,转移话题说:“路你记住了吗,进了小区,一直往前走到这个岔路口,然后左拐直走进小铁门之后六号楼就是了。”
他们现在就在他所说的岔路口,单闫一边说一边给毕成翛指路。
毕成翛张口发出一个“啊”字,随即失笑摇头:“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是路痴来的,估计以后得多劳烦你帮我带路了。”
“……”单闫没忍住用无语的眼神睨了一眼毕成翛,虽说他现在确实每天在家不用出门,但如果要他每天上上下下替他带路他内心绝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这好办啊,”单闫停下脚步转身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往他们走过的路拍,把刚刚说的路又说了一遍,到岔路口时他拍了一下两人的鞋尖,很快又把镜头转向前方的小铁门,“走,我们进铁门。”
这段路他也没按暂停,直到拍到六号公寓才停止录像。
“好了,我把视频发给你,这样总不会迷路了。”单闫说着就把视频传送给毕成翛。
一直沉默的毕成翛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笑意,他放声笑出来,闷闷地,带着一丝促狭:“真是帮大忙了,谢谢。”
进了电梯,单闫突然想起自己那晚拖着醉酒的毕成翛,同个场景同个人,记忆重合下不过几天时间,自己就跟身边的人成了邻居。
缘分好像确实挺奇妙的,电梯到达五楼,出电梯后单闫准备掏钥匙开门,旁边的开锁声和他的同时响起,门开了。
他忍不住转身看毕成翛,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他突然很想正式地说点什么。
于是脱口而出道:“以后多多关照啊,邻居。”
毕成翛深深地看着单闫,同样对单闫说:“嗯,多关照,新邻居。”
单闫这才发现,原来毕成翛笑意深的时候,眼角会有褶皱。
关上门单闫把出门前未收拾完的家务给做完,又到浴室洗把脸换上家居服。
出来的时候手机在震动,单闫还以为是毕成翛有什么事,边擦脸边嘀咕:“开个门的事儿干嘛打电话。”
等拿起手机解锁后才看清来电人。
单何晏。
“啧,”单闫下意识蹙眉,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烦躁,他等了三秒把手机拿远后才接,“爸。”
那边呵斥声在空旷的客厅炸开,就算是没开免提,单闫也觉得聒噪。
“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狗屁东西啊!电话这么久才接,这么忙也没见你往家里送多少钱。”单何晏训骂着,那边还时不时传来麻将的声音,“碰!”
单闫沉声敷衍:“没,我刚开完会。怎么了?”
单何晏换了个手拿电话,继续说:“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弟弟要学那个叫什么吉他的,一学期三千块钱,加上吉他七百,一共三千七,你一会儿转过来。”
单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控制住音量叫了出来:“什么?!”
“叫什么叫,你弟弟现在上学要多培养兴趣爱好,你小时候就是没学点什么导致二十五岁了也没点一技之长的,”单何晏对儿子的控诉置若罔闻,拖长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教着,“二筒…我把你养这么大,父母都老啦,现在家里你就是顶梁柱了,你多出份力,你弟弟以后肯定能成才的。”
说着他一激动,麻将被推到,接着就是一句大声的“胡啦!”
又是一阵嘈杂,单何晏算完钱乐呵呵地笑,椅子挪动,嘴里说着调侃牌友的话,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跟儿子打电话。
出了麻将馆,他才又对单闫说:“喂?人呢?”
单闫强忍着胃里的翻滚,脱力地跌坐在沙发上:“你说。”
“你看看,你现在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什么态度啊?”单何晏更加不满地说,“你弟弟就比你那时候好多了,也更听话。反正我跟你妈现在就指望你弟弟了,等你弟弟长大了,你们兄弟俩好好的我们做父母的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知道了,我一会儿转给你。”
后面单何晏说了些什么单闫已经听不清了,也不想再听,左右不过就是在说教他,他一直觉得,自以为的说教就是一把无形的利剑。每一句都在反复刺穿他的身心。
单闫没法为自己说话,他只能默默承受着,只因为单何晏是他父亲。
单闫麻木地盯着地板瓷砖,瞳孔逐渐扩散。他早已习惯单何晏的话,每次打电话过来也总是要钱的,用的由头都很正当,不是弟弟就是妈妈。
但妈妈在他记忆里就没有自由花钱的权利,她总是要先过问父亲的,过后还要精打细算地开销。
但即便知道这些钱最后大部分一定是单何晏一个人支配,他也必须给。
单何晏把单闫的思绪拉回现实:“单闫!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心不在焉的。爸爸跟你说话老走神,不像话。”
听筒很快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他到家了。单闫随便扯了个由头道:“有客户打电话过来,我先挂了。”
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单闫快速地按挂断键,但单何晏偏偏不如他的意,出声说:“等会儿!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教,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相亲的事怎么样了?之前不是说有个姑娘对你有意思吗?”
单闫忍得后牙槽生疼,没忍住咂舌出声,敷衍应付说:“黄了,人家没看上我。先挂了。”
在电话那头的人发作之前,他果断地将电话挂断。
世界清净了,但单闫脑中一团乱麻,上半身瘫倒在沙发上,他半眯着眼,视线里只有白花花的天花板,困意让他的眼皮越发沉重。
他混沌地入睡,梦中他变成一个马夫,正驱赶着一匹日行万里的老马。
老马孱弱,颤颤巍巍地走出的每一步都十分吃力,但他依旧驱赶着它,甚至对其抽打:“跑快点!没出息!这么点路还得走多久?”
单闫看着自己的模样和嘴脸,想冲上去给自己一拳。
但他却没能出手,梦中场景很快又变换。
他看见自己回到母亲出事的那天,单何晏打电话给他,而他正在统计学生课业,接通电话,那个让他如噩梦般的话再度出现。
单何晏让他回家,妈妈出车祸了。
他又听见弟弟说,是爸爸害妈妈出事的。
母亲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看不出往日的美貌,这时,一旁心率检测仪的滴滴声突然拉长。
“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