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祯和十一年,冬

    明日就是宫里的除夕宴了,外地官员官眷、皇亲国戚早已进京,谢家是最晚的一批了,昔日官船商船络绎不绝的东京码头,今日只三三两两的船队在江面前行着。

    谢家世代在江南,这是第一次上东京,难免有些预估失误——江南冬天虽冷,却不见下雪,但东京的冬天的雪却大得很,远处的山峦在雪中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江边的杨柳在飞雪中也影影绰绰的,天气寒冷的江面都结起了一层冰雪。

    幸而这几日天气好,太阳照耀在江面上,冰雪融化,薄冰在大船的碰撞下立刻就碎掉了,谢家的船这才不至于被困在江面上。

    “阿娘,阿娘,我们到了!”一道还带着奶气的声音激动地喊着。

    接着一个头戴白狐绒帽,脚踩雪貂绒靴,身裹金红羽缎白狐翻毛斗篷的小人从船舱里跑了出来,身边跟着一个比她略矮几分的小丫头,落在几步后的是一群面带紧张的丫鬟婆子,一边追着一边七嘴八舌地喊,“姑娘,姑娘,慢点跑,小心呛着风……”

    “姑娘,江上风大,仔细着风寒……”

    “姑娘……”

    小人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白狐毛簇拥着圆嘟嘟的小脸,睫毛生得又长又密,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的,可爱得紧,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这时船舱内又快步走出来一个年轻貌美通身气派妇人打扮的贵妇人,眉毛微蹙,嘴巴微张开,却是刚出口两字“阿瑜……”,就被小人一把拉住了手,一路拉到船头,手指着岸上乌泱泱的人群激动地大声说:“阿娘,阿娘,快看,舅舅舅母来接我们了!”

    贵妇人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蹙的眉毛瞬间就舒展开了,脸上还扬起了笑容。

    谢欢瑜偷偷瞧着贵妇人的神情,见她笑了,立刻大松一口气,可爱机灵的模样,惹得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笑了起来。

    贵妇人见状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佯怒道:“小机灵鬼!”

    谢欢瑜冲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兴奋地朝岸上的挥着手,“舅舅舅母大表哥二表哥……咦?那是谁?怎的从来没见过?”

    那少年看着只比谢欢瑜略大一点,脸上还带着稚嫩,身量却高出许多,身穿金丝滚边墨色暗花袍,外披云白青枝纹雁翎氅衣,脚蹬墨色皂靴,头束赤金盘珠冠,目若朗星,面如冠玉,贵气逼人。

    谢欢瑜远远瞧着,他人虽站在舅舅身侧,甚至谦逊地落后半步,可在场所有的人还是不自觉的以他为中心,带着小心翼翼与惶恐不安,就连舅舅和他说话时,也是微微俯身,由此可见少年身份之高贵。

    显然谢大太太也看到了那少年,随即招了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听后神情一下就严肃了起来,快速退下和几个婆子大丫鬟说了几句后,船上轻松愉快的气氛顿时减淡了不少,继而多了几分严阵以待。

    “阿娘?”谢欢瑜见母亲一直没搭理她,晃了晃她的手,抬头看着她,面露不解。

    谢大太太将手炉递给身边的婆子,自己蹲下,伸手整理谢欢瑜刚才跑动中弄歪了的斗篷与绒帽,解释道:“那是七皇子。”

    “七皇子?皇上的儿子?他也是来接我们的?”谢欢瑜扭头奇怪地看着岸上的少年。

    谢欢瑜从小就聪明,所以谢大太太从没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敷衍,反而认真和她解释:“你还记得小姨前年病了的事吗?”

    “嗯,”谢欢瑜点头,略伤感地说,“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了,都不能去看小姨,小姨一个人一定很难受。”

    “乖,明日就可以见到小姨了,”谢大太太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谢欢瑜重重地点头。

    谢大太太继续说:“你小姨信里说是七皇子落了水,她碰巧给撞见了,想着进宫后皇后娘娘照顾帮助许多,又是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实在可怜,所以就自己跳下去救了七皇子,那时湖面上的冰才化,寒冷刺骨,七皇子很快被送上岸,你小姨却被水草给缠住了脚,在水里泡了许久,寒气入体,不光大病了一场,之后连子嗣都艰难了……”

    谢大太太说到这里声音都哽咽了,眼眶也红了,天知道那时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怎样的心如刀割,那可是她从小千宠万宠、舍不得她受一点伤的妹妹啊!

    不光如此,皇宫规矩森严,稍微行差踏错半步,就是万丈深渊,现如今有皇上的宠爱,在宫中是尊贵无比的娘娘。但君心难测,谁知他的宠爱能给到几时,当容颜老去,年轻貌美的接连入宫,难保没有失宠的那一天,到那时没有孩子,没有可以交心的人,又是商贾之女,在权利富贵诱惑如此大的后宫中,怕是如今嫉妒她的人都恨不得她去死!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后悔得心痛不已,当年她若是知道要以妹妹入宫为代价,别说让林家生意更上一层楼了,就是直接把金山银山捧到她面前,她也不会去淌那淌水!

    “阿娘……”谢欢瑜被谢大太太悲伤的情绪感染,她用手抚上母亲微红的眼眶。

    “但还好……”谢大太太抓着她的小手,极力忍下心里的痛,声音沙哑地说,“还好你小姨说,七皇子是个知恩图报的,那之后就经常出入昭元宫,渐渐的便与你小姨亲近起来了,刚瞧着七皇子对你舅舅的态度,谦逊有礼,想来你小姨信里说和七皇子极亲近应是真的,现如今太子地位稳固,皇上又看重中宫,你小姨没有孩子反而更好些,不会惹人忌惮,为着七皇子皇后娘娘总会顾及你小姨几分,这在深宫中就不算孤立无援了。你舅舅又得了皇上赏识,任大理寺卿,全家都在这东京城里住着,逢年过节也能进宫看看你小姨,你小姨她总算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阿娘,会越来越好的,您别难过,小姨要知道您为她难过,她会更难过的,”谢欢瑜安慰道。

    谢大太太抿嘴点点头,低头快速调整好情绪后,扯了扯嘴角说:“都扯远了。”

    谢欢瑜用袖口把谢大太太脸上的泪擦干净。

    谢大太太看着她说:“你小姨是后妃,不便出宫,七皇子应是代她来接咱们的。”

    “阿娘像是有话嘱咐我?”谢欢瑜歪头笑着问。

    “我们家阿瑜就是聪明,”谢大太太笑了起来,温柔地对她说:“你年纪还小,对你本就没那么严苛,只是你这皮猴在家里向来是没规矩惯了的,我总是要嘱咐你一声,心里才安心的。”

    “阿娘~”谢欢瑜撒娇似的嘟起嘴,羞赧道,“我哪有啊!”

    这样子倒令众人都笑了起来,紧张悲伤的气氛略减轻了些。

    谢大太太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现在不是你狡辩的时候,你有没有,为娘心里清楚的很。”

    谢欢瑜眼珠子转了转,讨好地冲她笑。

    谢大太太嗔她一眼,交代道:“如今你小姨刚封了德妃,你舅舅也正得皇上赏识,我们此次奉旨入京,更是皇上对你小姨和林家极大的荣宠,怕是惹了许多人不满,现在定是多方盯着抓咱们的错了,小姨和舅舅对我们那样好,我们怎么能给他们惹麻烦了?所以我们应更加谨慎,不给别人抓我们错处的机会,知道了吗?”

    “女儿明白了,”谢欢瑜听出其中的重要了,也就不再嬉皮笑脸了,正色道。

    得到女儿的保证,谢大太太也不一味严肃,又宽慰道:“今日也没想到七皇子会来,你刚才那样虽有些失礼,但你年纪还小,再则不知者无罪,想来是不会多怪罪的,不过一会儿船靠岸了,可不许那样了,得规矩些,明日就进宫了,宫里可不容出错。”

    谢欢瑜却摇摇头,说:“阿娘我们久居江南,怎会知道那是七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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