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燕京城的春天比以往来得都要早些,纵然春寒还有些料峭,也不妨碍花圃里芬芳馥郁的气氛。
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似乎还没有睡醒,懒洋洋地微眯着,任凭头发被人轻轻地梳理着也不愿抬起眼。
“公主”,倒是一旁的彩舟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今早儿我在咱们宫中花房浇水的时候,看见那两株玉芍药和醉美人都已经打苞了,很是好看,定能在今年的春日宴上拔得头筹,叫长公主和那些贵女们好好瞧瞧……”
“嗯……”朱意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彩舟顿了顿,手上却没停“话说也真是奇怪,那长公主前几日经主动去找陛下,应下了之前大皇子替她做媒的与李相国家那位公子的婚事……”
“嘶,轻些……”,镜子里的惺忪的睡眼睁了睁,一旁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说长姐应下了她和李峯的婚事?那不是她上月亲自拒的吗?一会说人家死板,一会又说长得配不上她,我可是听说她因为这事与父皇闹了几次,眼下又怎会再提?”
“这,奴婢也不知,许是觉得李公子人品不错呢?听说长公主还很是心急,这个月便要与对方完婚。”
“知道了,长姐向来行事喜怒无常。阿兄可有什么消息?”一边接过梳子自己低头梳了起来。
“二皇子前不久来信说他一切安好,现在陛下仍命他守着北疆,大梁与戎狄刚刚建交,仍不可掉以轻心。二殿下还说军中事务繁忙,年末才能回京,让公主和娘娘照顾好自己……”彩舟还想再喋喋不休几句,被朱意媞打发了下去。
大梁建国近百年来,前三十年内乱不断,之后周边的蛮夷,戎狄各部落又屡次三番地入侵,虽都是些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但总归是劳民伤财。直到先帝梁景帝曾多次领兵,让军中士气大涨,一举击退各部,原先那些敢于叫嚣的少数民族部落大多也都纷纷归顺大梁。只有西北那驰骋多年,过惯了逐水草而居的戎狄部落仍是自立为王,不肯——也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不必归顺于大梁。到了当今的圣上永康帝,虽不似先帝骁勇善战,但自登基以来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直希望与北边的戎狄议和,成为一衣带水的邻邦。
且说那戎狄自打见从大梁这捞不着好处,便一直与中原互不打扰。后来戎狄首部北戎的察和苏继承汗位,主张要加强与中原的联系交流,才逐渐有了两国互市,结秦晋之好的意思。眼下又派了两位王子和多位使臣赴梁,各类器具,赠礼便更不必说,是给出了实打实的诚意。永康帝对此举自然也是甘之如饴,命宫中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准备相关的事宜。方今,燕京宫内也都热闹非凡。
听说北戎一行人下月初便能行至大梁,礼部与鸿胪寺敲定下月十五于宫中举办盛宴,为此邀请了不少的世家名门,其中定是不乏一表人才的世家子弟。朱意媞虽是圣上最小也最宠爱的女儿,但也已及笄两年有余,尽管圣上没有催促她嫁人的意思,但为自己挑选挑选驸马的人选也未尝不可。因此大梁的五公主——朱意媞对使团来访一事也颇为上心。
“云淡,去,把上次阿兄托人从龟兹帮我带来的那支水晶钗子找来”,朱意媞向窗外唤道。
云淡与彩舟都是打小侍奉在五公主身边的宫女兼玩伴,住在这深宫高墙内难免有些寂寞,五公主又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便总是变着法儿地带着两个丫头在宫里乱窜。
彩舟呢,活泼外向,总能理解五公主那些奇奇怪怪的点子,何止是理解,她甚至还帮公主出谋划策,每次她俩相视“嘿嘿”一笑,云淡便知道这两人又要捅出什么幺蛾子了;
云淡呢,人如其名,总是淡淡的,做事沉稳严谨,一丝不苟。每次都不得不跟在公主身后,看着公主和彩舟惹出一大堆麻烦,最后又只能无奈扶额,帮着收拾残局,顺便思考等下如何在陛下和贵妃娘娘面前帮公主求情。
云淡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同年的,怎的性格就相差这么大呢?
不过眼下她需得去把公主要的那支钗子,从成百上千只钗子中翻出来。
云淡将水晶钗递与公主,朱意媞望着黄铜镜中一双秋水眸子,细细的眉毛下有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晶钗坠随着发丝在她的耳边微微晃动,随即露出了一副“不愧是我”的笑容。
“嗯,走吧”,她起身便拉着云淡向外,“是时候给母妃请安了,外租过世,这两天想必母妃心里一定不好受。”
“是。”
坤宁宫。
“公主,要进去通报一声……”台阶下贵妃的贴身侍女见朱意媞来了,忙招呼道,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没事,你忙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现在可都有谁在屋里?”
“哦,也没什么人。就是淑妃娘娘这几天知道我们家娘娘心情沉郁,每天都来陪娘娘聊聊天,分散些注意。这不,两位正在里面聊着呢。公主若没别的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
“嗯,去吧。”说着,便大步上了台阶。
“母妃,淑妃娘娘,我来了!”朱意媞一边推门一边高声道,准备开门活跃一番气氛,免得看见里面二人郁郁寡欢的神情。但一开门却让她“失望”了,坐榻上的二人正嗑着瓜子,聊得火热,见朱意媞进来只愣了片刻,便又面对面说笑了起来。
朱意媞无奈一笑,看来她还是小瞧了她母妃的自我愈合能力……
“媞媞,你来啦?”淑妃见朱意媞进来顿时喜笑颜开,忙招呼她到自己身边落座。见四下里都无旁人,她便也不再端着,笑着应道“嗯,阿娘,你和淑妃母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看样子心情好些了吧?”
“害,人都有这一天,在所难免的嘛。伤心几天便行了,你娘和你外公也都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哭多了,你外公他在天上看得也烦。再说,他老人家驰骋沙场大半辈子,到老还能够衣锦还乡,安享晚年,已是很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惋惜的呢?”秦贵妃抿了口茶,顿了顿。
接着,又补充道,“要非得说的话就是,你外祖一过世,我们娘俩在这宫里就少了娘家的依仗了,虽说你父皇定是不会因此事怠慢你我,但以后无论说话做事,还是留心一点为好。”
“嗯,放心吧阿娘,父皇对我们那么好,,你又是从小跟着他的,更何况外祖为大梁守了北疆一辈子,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辜负我们的。”朱意媞一边说,一边往口中塞着糕点。刚立过春,按照每年的惯例,坤宁宫中备了她最爱的阳春白雪糕。
“阿娘,阿兄来信说最近军中事务繁忙,下次回京可能要等到年末了。哎,又要有大半年见不到阿兄,真想他啊……”朱意媞托着下巴,长叹一声。
“我看你不是想你阿兄,是想他啊,给你带回来的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吧?”秦贵妃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
朱意媞“嘿嘿”一笑,又岔开话题,“淑妃母,四姐是不是这段时间也没空回京啊?”
“是啊,若儿她小年一过,便又被你父皇分配了任务。她常年在外,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也不好多过问,只求她在外孤身一人,能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就好。”淑妃轻叹着。
“诶,听说过些时日,戎狄的使团来访,陛下对此事颇为重视,要举办隆重的筵席。届时京中世家大族定都会携家眷赴宴,媞媞可有对哪位世家公子青眼有加?”
听淑妃这话,朱意媞兀自低下头去,手不自然地向后挽着耳边的碎发,耳根一片薄红,“没,没有……妃母就别打趣我了。”
秦贵妃见她这般羞涩模样,不由地嗤笑一声,“陛下都不急此事,看来是还想将媞媞留在身边几年呐。”
三人仍嬉笑着聊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