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赌场内，柔软的羊绒地毯铺满了每个角落，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金子嵌的屋顶，照亮了赌徒们脸上浮着的一层兴奋的油光。

    赌桌前，一个胖子将身前花花绿绿的筹码全部推出，然后兴奋的搓了搓手。

    赌场内冷气开的足，胖子只穿了件花短袖，却丝毫不觉冷，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叠筹码，眸中闪着贪婪又渴望的光。

    看起来，他今天运气不错。

    暗处，一个男人正死死的盯着他，那模样，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砰——”

    毫无预兆的，暗处的男人猛的冲上前来给了胖子一拳。

    这一拳砸的太狠，胖子只觉得整个右脸都木了，他颤着手去摸，那块肉已然歪了过去，且毫无知觉。

    他突然极度愤怒的吼起来，挥着拳头就向男人冲来。

    男人活动了下手腕，灵巧闪过胖子的攻击。

    几个回合下来，胖子累的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停下，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男人。

    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胖子的神情变的古怪，先开始是错愕，然后又变成嘲讽和轻蔑，“姓陈的……你他妈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众人只听见一声嚎叫，然后就是一连串的砸在人身上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男人压在胖子身上，拳头握紧，一拳接着一拳砸下去。

    他穿了一身黑衣，叫人看不出身份，可露出的脖颈上竟隐隐有青筋跳动，显然是一副愤怒到极点的模样。

    胖子怎么可能被按在地上老老实实挨揍，可男人几拳砸下来，他竟是动也不动了。

    一片混乱中，终于有人看清施暴者的脸。

    “陈……陈妄！是陈妄！”

    陈妄是什么人？

    一个欠了巨债的倒霉蛋。

    他投胎投的不好，父母都是赌鬼，给陈妄留下了巨额赌债和一个嗷嗷待哺的男婴后横死在了街上。

    而那笔无论如何也还不上的天文数字，最终是落到了还在上高中的陈妄头上。

    胖子呢是专管讨债的，在这一片区相当的跋扈。讨债全凭心情，时常的漫天要价，倘若是不给，就要剁脚剁手指头。

    陈妄父母的死与胖子自然脱不开关系，可陈妄似乎毫不在乎，每日照常顶着黑眼圈上学，不到放学时间就匆匆赶回家照看弟弟，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因至亲去世而悲伤的情绪。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又带着另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孩，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谁也不知道，只是有人曾数次在巷尾看见陈妄卑躬屈膝的求那个臃肿的男人再宽限几天。

    甚至，有次胖子输了钱，当众要一旁的陈妄给他跪下磕头，陈妄只是犹豫了不多时，膝盖就落在了地上。

    说的好听是懦弱，说难听点呢，就是陈妄去给人当狗。

    街坊邻居明面上不说什么，但背地里都戳着陈妄脊梁骨骂，骂他没骨气，说他给把自己父母逼死的仇人当狗腿子。

    陈妄也不聋也不瞎，看出街坊邻居对他的微妙态度，可见了面还是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可此时，陈妄的脸上不见一丝往日的乖顺，正揪起胖子的后领，发了疯似的往地上砸。

    他双眸猩红，微微发黄的发丝因为愤怒的缘故蓬松起来，唇边还隐隐有未褪去的淤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戾气。

    “疯了吗？陈妄要杀人了！快……快拦住他！”

    话是这么说，可众人只是默契保持距离，谁也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又是几拳砸下来，几颗人的碎牙沾着血水在半空中飞了一会，最终掉在地毯上，看得人心惊。

    这时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才终于姗姗来迟。

    陈妄正打的眼红，突然被两个壮汉扯起悬在半空，红着眼嘶吼，“放开我！！”

    自然没人会听他的，“省省力气吧，等会出了这个门，有你好受的。”

    有你好受的意思是，他今天会死在这。

    陈妄咬咬牙，忽的腾空跳起，一个飞踢踹开了两人。

    这一下不至于将人撂翻，但也足够疼一阵的了。

    趁着空档，他猛的向前冲去。

    可下一刻，身后一股大力踹在他的脊骨上。

    陈妄被一脚踹翻，擦着地飞出了好几米。

    他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只是用手死命的扯住地毯，接着就有几只鞋便踩下来，他的双手几乎全都被脚印和污血糊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雨点一样的拳脚落在他身上，他痛的闷哼，黑色的卫衣上一大片被晕开的深色水渍，若是细看，哪里是什么水渍，那片暗色的，分明是大片大片的血。

    可那双眼睛却仍死死的盯着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漆黑的瞳仁闪着化不开的恨，活脱脱像一个恶鬼。

    有人被他这副模样吓的出了身冷汗，暗自嘀咕，“他妈的，这小子怎么打不死啊。”

    几个人都踹的烦了，陈妄却还有力气挣扎，几乎只要抓住空隙，他就抖着身子，抓着地毯，朝着那个已然不省人事的胖子爬过去，可结果无疑是一次一次被拖回。

    他想继续挥拳，好像只有把那人打成一摊烂泥他才能彻底放心。

    直到彻底脱力，陈妄奄奄一息的倒在地板上，看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他沾血的睫毛微微扇动。

    人群忽的寂静，他感到背上的旧伤撕裂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此时正一股一股的往外涌着血。

    周围众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可血糊住了耳朵，像是一层罩子，他什么也听不清。

    余光中，突然出现的一道阴影替他挡去了刺眼的灯光。

    冰凉滑腻的触感爬上他的脸颊。

    一只皮鞋在蹭他，好像是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陈妄厌恶的闷哼了一声，摇晃着身子将脸侧过去一些。

    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余力，接着便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

    “哗——”一盆冰凉的水浇在仍昏迷的陈妄头上。

    他的神色无意识的变得痛苦，伤口被刺激的剧烈疼痛让他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睛。

    眼前先是模糊了一阵，伴随着脑袋的强烈刺痛，陈妄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之地。

    四周很昏暗，但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间装横奢华的套房，不远处有几人坐在赌桌前，看上去正进行到决出胜负的最后一环。

    陈妄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情。

    他……没有死？

    为什么？

    “哟，怎么蔫了吧唧的，刚才不是挺有劲的吗？”

    脸上落下来的两个巴掌让他终于清醒了些。

    陈妄的两只手还被锁链吊着，几乎像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他缓缓抬起头，幽黑的眸子看向那个揍他的罪魁祸首。

    这人他很熟，是在胖子手下做事的瘦猴。

    在看到那张干瘦脸颊的第一眼，陈妄才终于想起他忘了什么。

    那件事，应当也有瘦猴的一份功劳吧？

    陈妄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他只靠锁链撑起身体，半跪在地毯上，伤口的刺痛使他的脊背微微曲折，仍在不停的发着抖，几乎尽显狼狈。

    突然，锁链发出一阵碰撞的脆响，那颗一直低垂的头突然缓慢而又僵硬的抬起。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却唯独那双深陷青紫眼窝里的瞳仁阴森的一眨不眨的闪着寒光。

    瘦猴被这么盯的脊背发冷，咽了咽唾沫，下意识想抬脚去踹，可又像是想起什么，悻悻的收回了在半空中的脚。

    只凑上前去用陈妄和他才能听到声音恶狠狠道，“别以为你杀了胖子就能给老子耍横，在老子眼里你永远只配做一条舔鞋的狗。”

    小喽啰也是有等级的，而陈妄恰好是谁走在他面前都能吐一口吐沫的等级。

    陈妄神色不变，只是疑惑瘦猴行为的反常。

    换在平时，那一脚不会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

    “小裴总真是年轻有为啊！我们几个输得真是心服口服。”

    “瘦猴，快，来给小裴总点烟。”

    不远处的赌桌上传来恭维声，有几人接连站起朝主位男人递上烟。

    男人兴致似乎不高，眼皮抬也不抬的无视了，自顾自的拿起了桌上的雪茄，然后便立刻有人识相的凑上去开了火机。

    火光围绕着这场赌局的优胜者，照亮花花绿绿筹码的同时，那张散漫倨傲的脸也时隐时现。

    从一开始陈妄就时刻留意着赌桌旁的动静，他的观察力很敏锐，桌上的几人他都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唯独这个男人，他从没有见过。

    这个人，似乎就是那两个为什么的真正答案。

    陈妄死死咬住唇，几乎是直觉告诉他，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活下来。

    活下来，无论如何，他要先活下来。

    赌桌前烟雾缭绕，裴明寰把玩着手上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缅甸最大的红宝石，代表着，他是这家赌场的真正持有者。

    显然，他对名利场的恭维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比起听上去漂亮的话，他在意的东西不在这个赌桌上。

    锁链再次发出一阵脆响，陈妄却浑然不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安，又似乎在极力想要镇静下来。

    他还不能死……不能死。

    要活下来，要怎么样他才能活下来？

    他再次抬起头，想要仔细查看有没有他曾遗漏的细节。

    可对上的却是一双眸子，明明含着笑意却令人胆颤的眸子。

    也是第一次，陈妄如此明显的感觉到心脏的存在。

    不是巧合，绝不是巧合。

    那道视线的目的过于直白，直白到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巧合。

    原本清晰的思绪再次搅成一团乱麻，陈妄后怕似的迅速低下头。直觉这次告诉他，这个人，绝不是他招惹的起的。

    他的目光毫无目地的在暗红色地毯上乱划，那双黑色的皮鞋也是在此时进入了他的视线。

    “我不是说过，对待客人要客气一些么？”

    语调轻松，似乎没有什么责问的意思。

    空气寂静了一瞬，一张大手掐上他的下巴，强迫着他将脸抬起。陈妄太厌恶这样身体由旁人掌控的感觉，下意识想要反抗，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顺从了那股力。

    这是只很狡猾的狼崽子，裴明寰冷冷的看着，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绝不像他听到的，或看到的那么简单。

    把这种人留在身边，只有最终被反噬而死的一种结果。

    一旁有人打起哈哈，“是是，快搬个凳子让这个小兄弟坐下。”

    裴明寰松了手，不咸不淡的扫了那人一眼。

    结束了这场令人绝望的对视，陈妄只觉如释重负，很快有几人把他搀起扶到板凳上。

    板凳很窄且小，给上小学的孩子坐正好，给一个成年男人坐就显得滑稽又局促了。陈妄猜到是有意为之，可他也不在乎，坐着，总比跪着要好。

    “你叫陈妄，是吗？”裴明寰乜斜着看他。

    陈妄攥紧裤子上的布料，不答，他无从得知这个问题的目的，所以，沉默似乎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不说话么……？”

    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阴影。

    陈妄抬头去看，一部手机赫然被举在他面前。

    看清屏幕的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砰——”凳子翻倒，他像是突然发了疯似的去抢夺那部手机。

    可无果，几个保镖立刻将他按死在地上。

    那上面，那上面是陈子庚的照片……

    “小裴总，这种杂种用不着您亲自出手，我们几个做这事最熟了……”瘦猴搓了搓手嘿嘿笑着。

    裴明寰背对着众人，没有转头，猝不及防出声凉凉道，“你？”

    一个简单的字，声音不高，却让在场众人同时静下来，瘦猴僵了一下，没敢再把未说完的话接下去。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急忙把瘦猴拉过去，“小裴总，这，这是鄙侄，说话粗不懂事，我这就带他下去。”

    瘦猴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脸悻悻的被拽走了。

    刚走到门口，裴明寰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干瘦的脸颊上突然闪过一抹喜色，也不顾有人再拉他，猛的冲上前去。

    “小，小裴总，我姓——”

    “砰——”

    瘦猴没能把话说完，最后说出口的也是几个扭曲不成调的字。

    裴明寰扔下手里沾血的凳子，又看了看地下血肉模糊的瘦猴，冲门口那个中年男人抬了抬下巴，“带他下去吧。”

    不顾众人恐惧讶异的神情，他理了理手腕上的西装扣，再次将视线投向陈妄，“看来你不喜欢温和一点的方式……”

    陈妄慌不择路的打断他，“我弟弟，我弟弟怎么样了？”

    裴明寰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我，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向我提问。”

    这个角度，陈妄不得不抬起头仰视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他双眼血红，牙齿不停的打着颤，“我求求你……别碰他，让我做什么都好……”

    一但牵扯到陈子庚，任何理智冷静类的情绪就都会被他抛之于后。

    裴明寰终于似乎起了一些怜惜之情，他蹲下身放缓了声道，“可是……你在我的地盘上打人，我很难办啊。”

    陈妄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裴明寰言下之意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可是他想不出他还有什么能给的了，除了这条命，他几乎一无所有。

    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迷茫的神情，裴明寰对这样的反应极为满意，他伸手揉了揉那颗脑袋，轻柔的声音带着丝丝蛊惑，“所以，留在我身边吧 ，做我最锋利的一把刀，我会帮你解决一切。”

    他很好奇，如果留下陈妄，真的就只有一种结果么？

    如果，他可以驯服这头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