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远》

    文/我待明月夜

    2024/9/2 首发

    第一章留光

    “咚”“咚”“咚”

    区别于两军交战时的擂鼓声，玉足轻点翩跹一跃，光整的青石地上不过尺余的鼙鼓发出最后一声利落的沉响。

    数缕淡紫轻烟自错金博山炉的孔隙中直起而曲散，从塌上曲腿支肘之人露出的半边侧脸旁轻拂而过，仿若掀开一层面纱。

    中庭内铜漏声声，翻窗外大风初起。

    “殿下，申时了。”

    方才尚在闭目养神的青年注视了身前王管事片刻，随后便伸手摘下了覆在双目之上的一段窄长白绡。

    他轻叹了口气，沉声道：“都退下吧。”

    舞姬听令退去，乐工熟练地捡走地上散布的小巧鼙鼓摞在胸前后撤而出。

    王管事一挥手，青年两侧端着托盘的婢女也一并离开。

    数息之后，庭内寂然无声，只余鎏金烛台枝丫上的灯火悄然轻晃。

    青年从书案上拾起一枚浑圆的兽首铜镜。

    铜镜里倒映出一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甚美，甚美。”

    留光将军，姓冷，名玉，字留光。

    少年将军威名赫赫风光无两，在西域那地块是能夜止胡儿啼哭的存在。

    数年征战，一将功成万骨枯，匈奴王庭溃散，已再无还手之力。

    留光将军凯旋时，自横门入宫，经东西二市，百姓夹道相迎。

    碧霄万里无云，两条整肃安静的军队徐徐前行，哪个男儿看了不心驰神往？

    彼时还是季家小公子的季楸也混在人群中，远远望向那道马背上挺立的身影——

    “找到了找到了！公子留步啊～~~！”

    他身旁一踮脚围观的矮个子哥们儿挠头，“哪来的怪声响，哦吼，那处怎地突然冒出一堆护卫朝这儿来哩？”

    季楸依言瞟了一眼来人，事不关己般淡定侧头，神色端正，似是回应着矮个男人：“兄台，鄙人有个不情之请。”

    矮个男人仰头望向这位玉面公子，问：“君在同我讲话噶？”

    哪料季楸直接越过了他，对着后方空无一人的虚空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相逢红尘内，高揖黄金鞭。昔年你欠我的，如今也该还了。”也不知那虚空人物说了甚么，他又在掌心敲了敲手中便面的端头，“不妥，君信失矣，在下很是痛心，不如择日——”

    话音未落，那堆护卫便一拥而上，抬腿的扛肩的扶手的托颈的，一时间手脚乱飞，乃至于刚刚还衣冠楚楚的青年头上那方介帻都被风吹飞了。

    矮个子看得云里雾里，仿佛瞧见了一个癔症被一群癔症绑架的全过程。

    被人浪浮起的季楸镇定自若，甚至百忙之中还朝愣在原地的矮个子……的后方挥了挥手，“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有缘他日定当再会~”

    听他这么煞有介事的告别，矮个子回身望去。

    横门外是一座跨过城河的长桥，长桥尽头便是一片草色深深。

    仙人板板，碰上神金了。

    “我悟了！”被抗回季宅的季楸大声道，说完他扭动着身躯，像一条最活泼的蛆，在束手束脚的恶劣条件下钻进了地毯里，念经般闷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怪话，“我叫季楸，今年十七岁，高中毕业，擅长打游戏……”

    托着热汤在一旁候着的婢女小满正好奇自家公子悟了什么，那厢齐管事跟一位大人的交流声便从屏风外传来。

    “公子他……癔症愈发严重了，时常记不起自己是谁，总说些胡话，难道是在……伤了脑袋？”“……”“已经按您的交代安排下去了……”

    小满见外面二人说话声量越来越小，赶紧地头看脚尖，假装自己完全没听见。

    只是一低头正对上了地毯里蠕动而出的季楸那双明亮的含情目。

    “姐姐，你来接我啦。”她听公子那如玉石相击般的嗓音轻声道，“别怕，我都听见了，嘻嘻，他们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啊！”

    小满闭了闭眼，想起之前公子一会儿上吊，一会儿跳水，一会儿又服药（把盐巴错认成药）自尽，不由得心生感慨，可惜了这副模样竟是个憨的。

    ……

    季楸穿越了，不过那是在十八年前。

    如今是他的第二次穿越，从名叫季楸的躯体魂穿到了名叫冷玉的躯体里。

    而这个冷玉，说起来是他最烦的那类冷酷装逼角色。

    是以听说冷将军班师回朝他第一个要去看热闹，甚至袖中还藏了一些从粪窖里捞出来的珍藏版鸡蛋。

    然而那些鸡蛋永远地消失了。

    正如那个叫做季楸的躯壳。

    因为在那日后的第三天，季楸嗝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