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滑进瞳孔的一盏盏路灯／

    滚出来，并不是星星”

    ——《红帆船》

    【一】

    我醒了，在一个人类女孩的身体里。

    只是，我早就死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借着女孩的眼睛观照一切，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教室，熟悉的……

    我的灵魂发出颤栗。

    是的，我，重新回到了那个丑恶的地方，见到了那个如同噩梦般的人。

    这或许对我来说，是个机会？

    那个女孩，她恐怕还不知道身体里沉睡着另一个亡灵吧。

    还是先不要惊扰到她了，好困。

    【二】

    我知道你的眼皮子很想睡，我感觉到了；

    但上数学课要给我认真听啊孩子！

    【三】

    转校生，是他吗……？

    不，怎么可能，那个傻子，不提也罢。

    ……再睡一会儿。

    【四】

    “同学之间不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这句话，好像我也在哪里，听过。

    【五】

    交了朋友，还是和差生……吗？

    看他的样子，好像很喜欢这个女孩。

    得友如此，一生也不会烦闷吧。

    【六】

    怎么多了一个人，这是——

    小吴……？

    【七】

    竟然把那个混账解决掉了吗。

    那个怯懦的帮凶，

    那头披着羊皮的狼。

    真是痛快……

    似乎没那么困了。

    【八】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明明只是个幻觉而已啊。

    算了，帮你一次。

    【九】

    还远没有结束呢——

    是时候，该我出场了吗。

    《一位A班班长的自白》：

    “每天晚上，我都会来这里，弹一会儿琴。”

    我没有骗那个孩子，因为每天晚上的放学铃声，是我的噩梦。

    从b栋A班到c栋广播室的走廊，只需要82步。

    但在我看来，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每次从广播室里出来，我都不急着回家，而是一个人待在琴房里。

    琴房是我盛放所有不堪的秘密天地。

    而月光，是我唯一的听众。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同学们看我的眼光，逐渐奇怪了。

    别人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小吴也……

    我可是曾经帮过他的啊，在他受欺负时？

    我知道，他和那群人混在了一起；

    我也知道，他在偷偷画我的画像。

    “久负大恩必成仇，当你用人性中最善良的一面拯救他的同时，也恰巧做了他所有不堪的见证者。”

    新来的转学生和我做了同桌，许是见过很多世面，他说出来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我仰慕着他，因为他是知道情况后唯一还愿意站在我身边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会殃及池鱼……

    真的很抱歉，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某天上课时，他被叫了出去，再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说父母又把他转去了别的学校。

    也是，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我身边，只会招致不幸。

    最后一道筑墙也崩塌了。

    有时挑唆和引诱，会让一个人内心压抑的欲望无限放大：

    厕所里，小吴双手颤抖着扒开我的衣服，身后那群人吹着口哨，我垂下了头。

    后来他像以往那样怯生生向我道歉，

    可那时在他眼中，我分明看到了凌虐的疯狂与快意。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他桌洞里藏着的画本抽出来，把它们一张张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得到处都是。

    我肆意地大笑着，一边笑，一边流出了眼泪。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们都夸我，文文静静的，多好。

    可我张牙舞爪，无非是想吓退鬼怪；大声呼喊，无非是想赶跑坏人。

    第一次从广播室里出来，站在走廊里，我伸出手，月光从窗外穿过我的手指，照在我满脸的泪水上。

    离开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失魂落魄走在雨里，回到家，等待我的只有黑漆漆的房间，和桌上冰冷的饭菜。

    父亲背靠在沙发上，看着新闻联播，甚至没看我一眼。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家？”

    “……老师又留堂了？”

    我崩溃大哭，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一直说下去，说到声嘶力竭，说到电视里传来没有感情的播报声——

    “这里是xxxx年x月x日，

    “晚间新闻，明天同一时刻，再见。”

    父亲关掉电视，沉默半晌后说：

    “吃饭吧。”

    我像被掐住的鸭子一样，蓦地止住了哭声；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怎么不动筷？”

    凉了的饭菜让呕吐感更加强烈，我跑去厕所洗了把脸，却听到父母在门外窃声交流：

    “……快高考了……这个节骨眼……清华……”

    随后，两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以父亲几近怒吼的一句话而告终——

    “够了！我能怎么办？！”

    “要不给人家老师送点礼，又不是掉块肉，你看她这副鬼样子！”

    ……我像鬼吗？

    我看向镜子里的身影，那双曾经饱含梦想和骄傲的眼睛，如今被死意取代。

    多么可笑，受害者给施暴者送礼；

    多么可笑，最爱之人爱的是我的前程。

    到底谁，谁才是真正的恶鬼？

    又是某一天晚上，我没有去琴房，而是回到教室里，

    从楼上一跃而下，了却了我的一生。

    只是没想到，后来竟真的变成了恶鬼。

    我挥舞着骇人的长发，宣泄我肆意疯长的滔天怒意；

    我用自己的血，在教室里拍下一串串手印、写下一串串血字，

    脑子里除了复仇的杀意，再无其它。

    唯一的念头是——把所有人都拉下泥潭，品尝和我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如果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子向我伸出了手。

    傻里傻气的样子像极了他，

    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他拉着我飞出窗户——眼前是洁白不染的少年，身后是皎洁无尘的明月，耳边是纯净如水的琴声。

    看向另一个琴房里的少年，他也抬起头，微笑着看向我，明月照在他的身上，

    一如照彻我那段龌龊不堪的岁月。

    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晃眼，可是……

    我垂下手臂，溺在推波逐浪的尖啸风声和失重感里。

    那个女孩子遇到了很好的人啊。

    谢谢，我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后记——

    “我在黑暗中摸索了千年，而一束光照进来，只需要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