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8日,案发的第一天,阵雨。
“叮咚……”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林夏正忙得不可开交。
前几天警局接到一桩分尸重案,案子没破,全局上下天天加班,就连刚调来不久的林夏,也要整理往年同类型案件。
她拿过手机看了眼,十一点多,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人生向来都是这么累的吗?你累吗?完成梦想了吗?】
谁啊?
大半夜不睡觉,给陌生人发emo短信,还搞人生拷问?
闲得没事干。
林夏把手机丢到旁边,继续烦躁地翻阅文件。
夜深人静,小区的灯都已经暗下,只有一户人家的客厅开着灯,女人借着灯光在阳台晾衣服。
这时,窗外飞速坠下一抹黑影。
“砰!”
楼底传来一声巨响。
女人好奇地把头探出窗外,一瞧,猛地愣住,不过刹那间,尖叫声响彻云霄。
“有人跳楼了……”
寂静的长空被无情划破,惊起几户人家疏疏落落的灯光。
不过几分钟,整栋楼就灯火通明,无数个脑袋从窗户探出去,一瞬不瞬地盯着楼底。
只见二十左右的女孩躺在血泊中,眼睛又大又圆,直直地望过来,眸子深暗得像两个无底洞。
她浑身的血液汩汩地冒出来,融入雨滴汇聚而成的积水,染红了纯白的裙角和小区新铺的灰色石板。
到处是鲜红的颜色和此起彼伏的叫喊。
“快,快报警!”
“要先打120吧!”
“这是谁呀?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
“好像姓米……”
喧闹中,盛夏的蝉隐在树丛,吱吱呀呀叫个不停,像是要透露什么。
“滴呜……滴呜……”
“呜……呜……呜……”
很快,救护车和警察先后抵达案发的小区。
……
月上中天,小城白日里下过雨,但仍然又闷又热,半夜两点还是三十多度。
警局的走廊亮着灯,老警察出警回来又累又困,打了个哈欠,顺势把手里的本子递给林夏,指指身旁的一男一女。
“小林,坠楼案的警,我带回来两个当事人的邻居,你去审哈,细致点。”
林夏点头,接过警情记录本,随手翻开,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皱眉:“米媛?”
“怎么?你认识?”
林夏抿唇摇头,迟疑地开口:“估计是重名,我认识的那个人不会待在小县城。”
说完,她按耐住心底的隐忧,先领着老警察带回来的男人往审讯室走。
审讯室里昏黄的灯忽明忽暗,跳了几秒才正常亮起,四周铜墙铁壁,没有透气的窗户,只有一个老式吊扇吃力地转动着。
男人按照要求坐好,抬头瞥眼吱嘎作响的吊扇,心底更加烦躁,不耐烦地看向对面,用方言率先开口。
“警官,有啥子就赶紧问,不要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耽误老子回去睡瞌睡。”
林夏背靠椅子,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听到这话把警员帽子摘下来放到桌上,露出精致小巧的脸,冷冷地问。
“这么困?”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是个女警察,心虚了一瞬,又更加理直气壮地扬高声量。
“警官,你看这哈好多点钟?都他妈嘞半夜咯!”
林夏皱眉,凌厉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刺过去:“你不配合审讯的话,明天半夜都不能回去睡觉。”
男人这才老实地闭上嘴,听着询问。
“姓名,性别,年龄。”
他一一回答。
“说说当时什么情况?”
“老子本来睡到好好嘞,哪个想得到听到个女嘞大半夜扯到嗓子喊,就给吵醒咯。刚想骂两句,刚好就对到楼底女娃子嘞眼睛,差点吓到心脏病,后来发现她是隔壁姓米嘞邻居,才帮忙报了个警。”
话落,男人漫不经心地挑眉:“那个幺妹还是活嘞吗?”
林夏没有回答,抬眸询问细节:“你几点睡的?几点被吵醒?案发时和谁在一起?”
男人犹豫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心虚:“我……我十点睡嘞,几点被吵醒不晓得,但报警嘞时候是十二点不到,屋里头就我一个人。”
“老婆孩子呢?”
他眼神躲闪:“额,婆娘嫌弃热,带到娃儿回娘家咯。”
“天太热?家里没空调?”
“……有。”
“有空调还觉得热?”林夏停下记录的动作,冷冷地盯着男人,“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男人瞬间慌了,目光中带着几分恳求:“警官,真嘞跟我没得关系,我恁老实个人,不得做伤天害理嘞事。”
“这么老实?那为什么不说实话?”林夏态度严强硬。
男人见此,突然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梗着脖子大嚷:“那是老子嘞隐私!你个婆娘问恁多做啥子?”
“刺啦”一声,椅子被他带的摇摇欲坠,砰然倒地。
审讯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夏盯着男人,正要说什么,门却从外面被打开。
老警察走进来叹了口气,对着她摆摆手:“算咯,小林,你去睡美容觉,我来审。”
他的面上带着几分失望,眼睛里却是笃定的了然,像是在说:我就晓得这女娃子审不到案。
林夏胸口堵着一股气,抬起头礼貌地笑笑,摇头拒绝:“没事,师傅,你放心去睡吧,我可以。”
“还挺犟。”
老警察撇着嘴离开。
“坐下。”林夏转头盯着男人,“还想不想回家了?”
男人悻悻然地扶起椅子坐好。
“换个话题,说说你隔壁出事的邻居米媛。”
“哦,就是跳楼嘞幺妹噻?”
林夏打断他:“是她,不过目前不能确定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只能说是坠楼。”
男人敷衍:“嗯,坠楼坠楼。本来这家就她个人住,后来住进去个嬢嬢,说是她姨妈。”
“她们关系好吗?”
问到这里,男人来了劲,眼睛都亮起了光。
“警察同志,不是说我们大男人八卦!实在是这个幺妹做嘞太过分,搞嘞这层楼所有住户都晓得。”
“什么?”
“这幺妹不孝啊!就她姨妈,一提起来这个事都要哭几个钟。”
“米媛做什么了?”
“那做得多,天天板到个脸,给她姨妈使脸色,动不动就摔门,家务不做,饭也不煮,衣服也不洗,对姨妈爱搭不理嘞,连门都不给开,还要顿顿吃嘎嘎。”
“还有吗?”
林夏把这些记录在案,继续问。
“还不够啊?你说哪家女孩像她恁子?又懒又馋长得还胖,点都不孝敬长辈,难怪嫁不出去。”
男人满脸不屑,小眼睛中闪着轻视的光芒。
林夏皱着眉打断他。
“米媛有让你娶她吗?”
男人微怔,讪讪地摇头:“没有。”
“那她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什么事?”
男人收起嘲讽的笑意,脸色微沉,下一秒又嬉皮笑脸地开口:“警官,你是不是也嫁不出去?”
“呵。”不可理喻。
林夏冷笑一声,不跟他纠缠,转开话题:“你从哪里知道她们家里事的?”
“大家都晓得,都在说。”
“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得咯。”
林夏点头:“好,目前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最近别出县城,随时等着传唤。”
“还要传唤?”
“或者也可以现在把你隐瞒的事说清楚。”林夏挑眉。
男人乖乖闭嘴。
见他不吭声了,林夏起身开门把人送出去,让刚才老警察说的女人进来。
“别紧张,我们是照例询问,你坐对面……”
她简单地问了基本信息,进入正题。
“案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和你在一起。”
“我那时候就在家哄小孩睡觉,小孩和老公都能作证。”
话到这里,女人满脸担忧。
“警官,那个女孩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我们这栋楼盘可是新房,万一出了人命肯定会影响房价。我本来还打算以后把这房留给小孩结婚呢!现在这事闹的……”
林夏打字记录的手顿了顿:“新房?什么时候装修的?”
“去年这个时候。”
“那米媛家呢?”
“你说的是出事的女孩吧?”女人不确定地说,“她家好像跟我家是差不多的时间,我那时候还碰到过她。”
“这么热的大夏天,他们家没别的人帮忙盯着装修吗?”
“没有,我那时候就见她一个人天天往这边跑,忙得脚不着地,有一次忙得迷糊了连钥匙都没拔,还是我打电话提醒她的。”
“哦?你们关系挺好?”
“警官,你这话就搞笑了。我和她做邻居一年多,遇见她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怎么可能关系好?”
林夏奇怪:“为什么?她不回家住吗?”
“不是不回家,是不出门,这姑娘也不知道做什么的,天天窝家里,一周都不出门一趟……”
“那她吃什么?”
“外卖啊!家里也没啥钱,还天天点外卖。”
林夏挑眉:“你怎么知道她家里没啥钱?”
女人骄傲地笑笑。
“这不是明摆着呢嘛!我们两家差不多时期装修,她家装得明显没我家豪华,而且差不多一个时期住进来的,我家电器家具都配齐了,她家等过年才把沙发搬进房。”
“那你怎么知道米媛搬进新房后天天点外卖?”
“我看到的啊!我家是人脸识别的智能锁,只要有人靠近就会提醒,每次提醒我听到了就去看一眼,结果每次都发现是外卖员。”
“米媛姨妈住进去之后呢?”
“刚开始没点了,但是没多久她又开始点外卖,我有一次遇见她姨妈就好奇问了一嘴,结果她姨妈说人家每顿都要吃嘎嘎。啧啧,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女人眉飞色舞地吐槽,倒是让林夏有点疑惑:“现在大家生活质量都好了,每餐要求有点荤腥,对于你们这种新小区的家庭来说,很无理吗?”
“这,倒也不是……”
被质疑着,女人才像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抿唇。
“米媛她姨妈人怎么样?”
“挺可怜的。”
“什么意思?”
“她好歹是个长辈,结果隔壁姑娘连把钥匙都不给人家,门都不给人家开。有一次我听那个智能锁一直提醒,就去看了看屏幕,发现那阿姨老在门口晃悠。打开门一问,那阿姨支支吾吾的,后来才说没钥匙打不开门,多可怜呐!”
“所以,米媛不给她姨妈开门是你说出去的?”
“嘿嘿,这不就是闲聊嘛!而且我说的也是事实啊!这不犯法吧?”
“不犯法。”
林夏拧紧了眉头,还是没忍住又问:“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姨妈真像她说的这么可怜,为什么不离开?”
女人一愣,僵坐在椅子上:“说不定,她无儿无女没地方住呢?”
“户籍显示,她有老公有女儿也有房,两处房产。”
女人不再说话。
“先抱怨的人就一定会说真话吗?”
女人沉默。
见此,林夏换了话题:“你最近见过米媛的姨妈没?”
“我记得她姨妈晚上来过,没多久就急匆匆地走了。”
“几点来的?”
“九点多,待了二十多分钟。”
“知道她姨妈的联系方式吗?”
“知道。”
“待会把联系方式留下。”
话落,林夏想到刚才男人隐瞒的事,顺口询问:“对了,刚才出去的男人也是跟你们一层的?”
女人点头。
“案发时,你有没有看见他老婆孩子?”
提到这儿,女人才仿佛回过神来,隐晦又八卦地勾起唇角:“警官,他老婆早就被气得带孩子回娘家了。”
“为什么?”
“还不就是那个,天底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喽!”说完,她讽刺地扯扯嘴角。
出轨。
林夏了然地点头:“从智能锁的屏幕里看到的?”
“对呀,两个人可亲密了,搂着腰进房的,而且那个女的直到案发都没出来。”
难怪不肯开口。
林夏想着,突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女人:“米媛会不会也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的事了?”
“这谁知道?”
女人摊摊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