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万物,阳春三月初,医疗器械的嘀嗒声中,生命的气息此起彼伏。
房间里两个人静默,仅闻一人呼吸声。
此刻的我紧攥着校服衣角,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洁白的蒙面布,眼框中仿佛盛满了一池水,它蠢蠢欲动。
白布下一声不吭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宋万格。
记忆回溯,我们的相识相知是一场盛大的戏剧,就像青春疼痛文学的剧本一样进行着。
宋万格从小就是一个很欠收拾的小男孩。公园的长椅是他童年的基地,白云是他无声倾诉的老友,夜空是他畅游的海洋。
他是公园那一亩三分地的常客,总是独自在长椅上坐着,有时向长椅借住一晚。
每当我路过公园,就猜到他的身上又添新伤。长长的衣袖为新伤旧疤遮阳挡光,遮住了那个年龄仅剩的自尊。
许是他太过文静,额头处显眼的长疤,妇人间的闲言碎语,他成为别人眼中默认的“怪人”。
春天的天空湛蓝如洗,几团云朵悠闲地飘浮其中,时而像绵羊,时而像帆船,它们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移动。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为盛开的花瓣镀上一层灿烂。
我提着一袋蔬菜,仔细地核对清单的内容,下意识转头,目光的尽头,又是他,又是那,他坐在长椅上,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宁静。
少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偶尔抬头望向天空,似是在寻找灵感,或是与白云对话。
在那个世界里,可能一切都充满温柔。
轻风走过,轻轻吹动着他的发丝,吹动长椅旁的花瓣,它在空中旋转,缓缓降落在他的肩头。
与此同时,风捡起另一个花瓣,牵着它,像位绅士,一步步走向我,吻上鞋尖。
其实我并不想去掺和他人的生活,但是两个怪人的相遇,应该也不算太差。
“你的箫真酷,交个朋友吧,我叫卜禾,你呢?”。
他抬头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它扒开我的心脏,看看它是否真情。
好一会,我才得到了回复:“...这个是笛子...”。
“......”。
若不是他的神情太过平淡,我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见我没有开口的迹象,他又接着说:“箫贵,我总不能卖肾吧...”。
我:=-=。
“卖身也不行,人家不要小的”。
我:0.0。
“年龄”。
我:o.o。
这个小孩看着挺文静的,但也只能看看了。
他往长椅边上挪去,腾出一块空位,挤眉弄眼地,生怕我没会意。
刚坐下,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息扑面而来,拨弄神经,压迫声带。
我试图用肉眼获取这个怪人的信息,但依旧是那不变伤痕,旧衣和那...笛子,于是问出最让我内心好奇的问题:“你会吹笛子吗?”。
“听吗...会一点”说完,他上下打量我一番,我有些不安,因为家境贫寒,单薄的衬衫因不合谐的布料显得更加不堪。
他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这次不收钱”。
“这次?”。
“我叫宋万格”。
话音刚落,并未多言,悠扬的笛声飘荡在这几亩田地,婉转绵长,化作无形的手在我心头狠狠揪住。
笛声仿佛承载着厚重的历史,似在我曾遗忘的过去,刹那惊鸿一瞥中,藏匿着万千光景。笛声悠远,贯彻古今。
似老树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耳边的声音消散,我仍久久不能自拔。忽然一张脸由远及近,猝不及防。
宋万格有个坏习惯,他总是盯着别人的眼睛,而我并不习惯他人太过直白的注视。
他的目光,不掺杂任何世故的浑浊,如同初升的朝阳,纯净而明亮。能穿透人心的迷雾,直达最深处无人造访的角落。
我率先打破沉默,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干嘛这样看着我”,随后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你哭了”。
狡猾的眼泪藏得太好,趴在我的脸上,我却毫无察觉。
还未等我伸手去抹,另一只陌生的手贴上我的脸庞,硬生生将我的头掰过去,再次对上那直白炙热的眼神,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我的体温逐渐上升。
公园长椅白云下,一心二人三世别。
他手指上的茧子刮得我眼角生痛,我握住他的手腕,认真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别想讹钱,借钱也不行......明天可以...”
“啊?”,我满头雾水。
“明天发工资...”。
......
我觉得再待下去我会疯掉的,互相道别后匆忙提着蔬菜回去交差,结束忙碌的一天。
隔天,我提着袋子走进公园,长椅上却没有我想见的人,走近长椅,上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安静地躺在他的位置,心中隐隐透着些许不安。
“该不会......”。
我紧张地咽下口水,手颤颤巍巍地伸向盒子,抱起来有点重量,我的心也一并下沉。
仍不死心地小心翼翼将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纸——
“你该不会以为这个是我的骨灰盒吧”。
......
还不如真死了算了。
将纸展开——
“别生气,气也没用,你打不着我”。
......
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被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小心地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件叠放整齐的衬衫。这件衬衫崭新无比,应该是新买来的,上面还带着吊牌和标签。
我拿出衬衫,包在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蹲下身,一张张捡起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共二十七块五毛钱,还有一个平安锁形状的项链。
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一时间,我竟然说不出话。
盒子最底部写着——
“记得还钱,下次见”。
手中的袋子被我放在长椅上,里面装着碘伏和纱布,还有几包饼干。
后来公园的长椅上再没出现那个人。
......
......
初见是懵懂少年,再见已是红毛小子,混的宋/.。
高一报道处,一个红发少年格外醒目地站在校门口。他的头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在阳光下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他穿着整洁的校服,肩上挎着一个同样颜色鲜艳的书包,站姿透露出一种自信和期待,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过路人的目光无一不在他身上停留,然后他站得更加随意些,单手插兜,撩起头发,露出额头淡淡的疤痕。
刚从震惊中缓过来,我决定离不良远点,但越是害怕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隔大老远就听见不良的呼喊声:“卜禾!”。
周围人顺着不良少年的目光锁定住我,尴尬得我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脚下的步子加快,突然动弹不得,一回头,那红毛小子紧紧地抓住我的书包带。
太好了,我死定了。
宋万格只比我高半个头,尽管他嬉皮笑脸,却十分有威压,我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他双手贴上我的下颚,抬起我的头。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在他的注视下,所有的谎言和虚伪好似都无处遁形。我眼神游移避开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少些稚嫩,嗯...不再是超绝小学生辣条音【宋万格:他诽谤我!!!】。
“小同学,初,次,见,面,我叫宋万格”,那几个字特意咬得很重,语气也带着几分调侃和戏谑。
同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卧蚕微微鼓起,笑意直抵眼底深处。
“......”,我沉默,其实我并不知道该说啥,莫名地很尴尬,我对这种青春文学过敏。
本着礼貌的原则,我没有踹开他,只是推开拉远距离。
宋万格这时注意到我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项链。
“要好好戴着它哦”,他揉着我的头发。
我拿下头顶的“咸猪蹄”,说:“你送我的这个,上面的铃铛根本就不响”。
“谁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宋万格的手指戳戳我的脑门,说道:“小骗子,两年前的债还没......”。
保护费?我从兜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直接递到这个小混混面前。
他显然怔住,一脸惊愕地看着我手中的钱,半晌回过神,摊开手,无奈道:“高利贷,现在可不止这个价,看你也还不起,那就卖劳抵债吧”。
“我...可以拒绝吗?”。
宋万格拉起我的手腕向校门内走去,嘴里叨叨着:“那不行,哎呀,你这个小同学思想有问题啊,劳动最光荣,劳动最伟大,劳动是人民幸福生活的源泉,是......”。
......
我的青春物语果然有问题。
【后来可怜的小卜同学开启了还债之旅,还的什么债?鸳鸯债】
我刚不久才帮他跑完腿买来零食,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放在他桌子上,然而还没等我歇口气,他又让我去一趟。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里不禁有些恼火。
我:“我刚去!”。
他:“几百年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当我陪他一起值日,不是要我提着那沉甸甸,盛得满满当当的水桶,费力地去换水,就是要我爬上摇晃不稳的桌子,踮起脚尖去擦最高的窗户。
我:“你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他:“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你要当好一个合格的仆人,我相信你,好样的”。
......
爸了个根,我日他大爷。
......
我:“受不鸟了!!!啊!!!我要被你搞疯了!!!”。
他:“说谢谢了吗”。
我:“...三Q”。
他:“应该的”?
......
奴才终于迎接高二,这小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没有盼头了。。。
宋万格也算是我们高中的风云人物,他有一副好皮囊,高冷的形象引得多众迷弟迷妹为他疯狂,情书络绎不绝。
在我去打水的工夫,一个宽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前,阻挡我的道路。
那人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我们僵持大概3分钟。
我表面故作冷静,内心疯狂呐喊,
Wc!校园霸凌?!啊啊啊啊妈妈呀我要回家!!哦不对,差点忘了,我没妈,也没家。
深吸一口气,我试探地抬起头。
哦豁,偶遇大明星。
松了口气,这是个高一的学弟,在校园批评大会上曾与宋某人这位常驻嘉宾同台。
他挺大的个头,却十分娇羞,与他的纹身有点违和。手中紧握着一封粉扑扑的信纸,脸颊微红,眼神躲闪,手指因紧张而颤抖。
用面条想想都知道这是啥。
信扭扭捏捏地爬上我的手心,随后信主人羞涩地逃离案发现场。
仅看一眼,果然...我真服了。
“喏,又一个”。
信角戳上宋万格的脸,他不为所动,仍闭着眼,双腿盘在坐椅上,双手的手背搭在膝盖上,中指和拇指紧贴着。
按他的话来讲是修仙,好中二!
宋万格开麦:“很忙,自动连播”。
这小子,把别人的感情看成什么了?!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好歹也是别人的心意。
我有点生气,想用力把信拍他脸上,然后我也这么做了,虽然很不礼貌。
“滚滚滚,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着,再认真给人个答复”。
“十块”。
万恶的资本家。
信纸被我展开,像一个机器人,毫无感情地读起信的内容:“啊,宋同学,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亲爱的XXX...”。
宋万格睁开一只狗眼,含笑开口:“小禾同学,我叫宋万格”。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才十块,爱听听,不听滚蛋”。
“小禾同学好凶哦~”
有时候真的想扣他嗓子眼。
清了清嗓子,继续念:“如果你是风儿,我便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不对劲,我粗略地扫视后面的内容。
“怎么不念啦”,宋万格敲敲桌角提醒着。
我把信递回给他,说:“听歌是另外的价钱”。
他没接过,往椅背上一躺,说道:“没品,多么坦白真诚的表白啊”。
“你喜欢?”。
“很好的孩子,拿远点”。
......
高中的生活紧张有序地迎来终章,课间热烈的讨论声盖过蝉鸣。
宋万格:“想吃西瓜”。
卜禾:“另寻高人”。
无债一身轻啊!我满脸轻松对上他痛心疾首的表情。他故作伤心,掩面抽泣,像一个被渣男抛弃的家庭主夫。
“那我们这些年的柴米油盐算什么~”
“算奴才的命中劫”。
“补药肘哇,孩子老哭”,宋万格抱着一个破布娃娃。
那是前些天我们在江边小道儿上领养的洋娃娃,宋万格非要,大“垃圾”就捡了个小“垃圾”回家,还取个名儿,叫“江伊人”。
“那你去买西瓜”。
“不要”,洋娃娃被他随手扔在一边。
洋娃娃out。
我提议:“猜拳”。
“包赢的,牢弟”。
宋万格out。
宋万格不情不愿地向水果摊挪动着,一边向我喊着:“负心汉,家暴男!”。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有点不放心大傻子,摆好洋娃娃后就偷偷跟在后头,保持二十米安全距离。
夏日炎炎,阳光如火般炙烤着大地,远处的宋万格蹲在摊位前,专注地挑选着西瓜,我躲在树后探头观察。
他轻轻拍打着每一个西瓜,倾听它们发出的回响,试图找到最甜美的那一个。
摊主在一旁微笑着,不时给出挑选的建议。
嗯......其实他根本不会挑西瓜,装模作样罢了。
最后还是挑个顺眼的,付钱提瓜一气呵成,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仿佛已经尝到那清甜的滋味。
大老远,他朝我挥挥手,提着西瓜就往我躲藏的树跑来。
我感觉天都塌了。
大傻春!
我也抬腿跑,不过是和他相同的地理方向。
run!
还是没逃过,该来的劫总归是躲不过的。果不其然,提瓜的重任落到我身上,提着嫩大个瓜,缓缓沉入地底。#沉淀#体育生
够了,劳资心疼自己。
.......
阳光灿烂,蝉鸣声声,夏日的热浪带着生机与活力。
操场上,活力四射。
操场旁的石台阶活人微死。
两个人并排席地而坐,当起了吃瓜群众。
宋万格啃着西瓜,含糊不清地说:“我喜欢...夏天”。
我拿着瓜皮做投篮姿势,眼神锁定不远处的垃圾桶,一击没中,砸中旁边午睡的小猫,功德-1-1-1。
装作无事发生,说:“好巧,我也喜欢夏天”。
宋万格:“什么档次?跟我喜欢一个夏天!”。
下一秒,一个瓜皮精准命中他的面门。
功德+1。
......
......
高三那年,他死了,初步判定是自杀。
身穿制服的男人继续盘问:“你再复述一遍,当时你在干什么?”
我空洞而迷茫地凝视着前方,我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我...在和他通话”。
“你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吗?”。
我轻轻摇头,“我们当时在聊天,他那边突然没声了,察觉到不对劲,就报警了”。
男人略微点头,合上本子,威严的声线柔和下几分:“嗯...谢谢你的配合,后续有需要我们会随时找你”。
“嗯...”。
我的肩膀无力地下垂,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重的失落感中。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跟着医护人员来到一处阴凉的房间。
记忆回笼,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听到他的死亡消息时,我的心脏像撕裂般痛,可我不能表达出此刻的情绪,只会哭,或是生气。
很奇怪,我明明只是这本书里的配角,应该尽好本分,可我现在呢,违规了吧。
但疼痛告诉我,我至少还是一个人。
“回来吧,孩子老哭”,怀里洋娃娃的脸湿了一片。
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给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凑字数的配角。
我的手触碰上他冰冷的胳膊,掀开白布,看着他安详的脸庞。
不自觉,我俯身...
一阵眩晕感袭卷而来,wc!他是被毒死的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