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子，你大哥我终于要回来啦！

    “……”

    “害，别说你我也觉得突然，到时候见面跟你细说。”

    挂断电话，洛翊翊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倒，靠着椅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现在有些疲惫，早上八点就被赵女士从床上拉起来，直接丢给他一张车票和一个行李，让他回眃岄岛读书，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动车上了，怎么到车站的他也不知道，整个人到现在都是懵的。

    洛翊翊上下搓了搓脸，转头看向窗外。

    夏季的太阳格外耀眼，即使到了下午两点也威力不减，直照着洛翊翊睁不开眼。但他很享受这种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便把头轻靠着窗户闭起眼休息。

    阳光照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画着淡淡又细腻光影。

    “咔擦”

    一道很突兀的声音在洛翊翊身旁响起。

    他回头看去，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镜头。洛翊翊还没来得及说话，紧接着又是“咔擦”一声。

    “啊，不好意思，这个光照在你脸上太好看，没忍住拍了两张，职业病，职业病。”

    话是这么说，但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一点歉意都没有。

    他有些微胖，用圆短的食指向上推了推眼镜，有点得意的把相机递到洛翊翊面前。

    “你看，怎么样，好看吧...”男人盯着洛翊翊看了会问道：“你一个人来眃岄岛旅游的？”

    洛翊翊摇头，他对这个偷拍的男人有些戒备，所以没打算多讲，只简单回答：“不是，来上学的。”

    “一中？”

    “暂时还不清楚。”

    “啊啊~高几了？”男人语气随意，显然并不相信洛翊翊的话。

    洛翊翊也懒得解释，只继续回答：“开学高二。”

    “哦哦，那还早。”嘴里嘀咕了两句，男人突然凑近洛翊翊，圆圆的脸上堆起了个笑容：“小弟弟，考不考虑给我当模特呢？有零花钱赚哦~”

    洛翊翊看着男人一副哄骗人的模样，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叔，我看起来缺钱花？”

    男人眼睛从头到脚扫过洛翊翊。虽然全身上下就看不出什么牌子，但衣服质感好像确实不一般。

    顿了顿，男人还是继续劝道：“哈哈哈小兄弟，不缺钱没事，但谁会嫌钱多呢？”

    “我嫌。”

    讲完这句话，洛翊翊没打算继续理男人，转回身子合眼休息。

    他正烦着，能和一个骗子说这么多，自觉已经很有礼貌了。

    ...

    这一下，直接把男人噎住了，看洛翊翊的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退回身，低头专注捣鼓自己的相机。

    半小时后，动车到达终点站——眃岄岛站。

    洛翊翊没动，直到男人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的站台上并跟着其他人走后，才起身下车。

    盛夏八月，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烟味，无疑加重了乘客们烦躁得心情。

    洛翊翊皱了皱眉，在鼻子前挥了两下空气，拖着不是到装了什么的行李箱，跟随大部队往前走——这是他一个路痴，最快的出站方式。

    动车站离他家不近，坐在出租车上昏睡了两次醒来，才堪堪到了巷子口附近。

    巷子口窄，洛翊翊只好下车往里走了几分钟，左拐进大门，停在一栋老居民楼前。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17年的生命里，有一大半时间生活在这。

    居民楼一共六层，而他的记忆大多在第三层，有父母，有外公外婆，有好友。

    童年回忆很美好，但现在的洛翊翊只想叹气。

    这栋不知道年龄的居民楼，它，没有电梯！

    虽然要爬的楼层不高，但南方的夏天，真的有让人只是待在室外就已经累了的魔力，不过该搬还得搬。

    洛翊翊单手拎起笨重的行李箱，以一步两台阶的速度往楼上冲去，怎么说篮球也不是白打的。最终，在行李箱提手断裂的前一秒，顺利跨上了三楼，行李箱在他脚边砸下，砸起一层灰。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家尘封已久的大门。

    房子太久没人住，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霉味，家具和地板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

    把行李箱扔进去，洛翊翊穿着鞋直接踩进客厅开窗通风。

    窗外被一颗大树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不过从树枝间隙里，还是能看到楼下的巷子，和对面好兄弟港子住的小区。

    “滴滴”

    手机低电量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洛翊翊收回视线，去行李箱里翻找充电器。

    没想到一打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滚落出来，其中大部分是高二的书，难怪这么重！

    他哭笑不得。这行李箱谁给他整的，谁家出远门塞这么多书，而且他还没上高二，这书又是哪来的？

    看这一地的“杰作”，洛翊翊无法说服自己是家里刘阿姨整的，但他妈赵女士，天天待画室，一天都见不着两次面，更不可能。

    算了，还是充电要紧。

    洛翊翊从书堆下翻出充电器，打开总闸，插上插座。几秒过去，手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站起身走到墙边，来回按了几下电灯开关，灯也没动静。

    果然，断电了。

    大热天，没电就没空调，三四十度都能把他烤熟了！

    想来想去，还是先去隔壁外婆那边看看，顺便蹭口水喝。

    “砰砰”洛翊翊在隔壁门上敲了两下。

    ……没动静。

    “砰砰”他不死心又敲了两下。

    死一般的寂静。

    “苍天啊！”洛翊翊疲惫的在楼梯上坐下，感觉自己像沙漠中快死的人，看到了片假绿洲那般的绝望。现在没地方能去了，港子那边他妈肯定不同意，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还是不去招恨了。

    洛翊翊抬手擦掉额头的汗珠，最终选择给“罪魁祸首”赵女士打去电话。

    洛翊翊本来没抱什么期待，赵女士这个点应该在画室，手机通常都是静音。

    没想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接通了，跟守在旁边似得迅速。

    “喂？”

    赵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

    “妈，是我。”

    “嗯。”

    ......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平常两人就算都在家，见面次数也少的可怜，他晚上不回家赵女士可能都不知道，更别说交流了。这么多年，两人打电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次打电话也都像现在这样，陷入莫名的沉默和尴尬。

    洛翊翊烦躁地抓了抓他的寸头，干脆直奔主题。

    “我到了，但家里停电，外婆也不在家，这么热的天，没地方去...”他停顿了下，带着询问地意味继续说，“不然我还是坐动车先回家？也没必要一定在这边上学吧。”

    “过段时间你爸要去B市。”

    赵女士的话让洛翊翊的心往下沉了沉。他爸去B市八成又是工作调动。

    自从因为他爸工作调动，他跟着离开这座岛开始，就没在一个地方待久过。刚认识新朋友，就要说再见，好不容易融进一个班，就要重新融入下一个新的班，然后一直重复这个过程到现在。

    那还不如在岛上读，洛翊翊想，至少在高三结束前，应该不用再跑来跑去了。

    “知道了，那我找宾馆住几天。”说着就要把电话挂断。

    “等下，”赵女士阻拦，“住的地方我帮你找，等我消息。”

    “不用...”

    话还没讲完，电话被赵女士挂了。

    看着黑屏的手机，洛翊翊大大地叹了口气，赵女士依旧这么我行我素。他抬手再次擦掉额头的汗珠，这鬼天气，坐着都凉不下来。

    很快他的手机就收到条短信。

    ——翊翊，我是笈哥。

    “嗯？”洛翊翊仔细一看，这条短信不是他妈发的。

    “笈哥？”洛翊翊轻声念了遍，感觉有点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来，继续往下看。

    ——好久不见，赵老师跟我说了，欢迎你来。我晚上有事，较晚回去，你还记得怎么进来吧？桌上有饭菜，记得热下吃。

    从只言片语中能看出他们以前很熟，但洛翊翊想了老半天没想起来。

    可能是转学多次的缘故，他发现自己隔段时间，脑子会自动清除长时间没联系的人和事，不过一般到丢失记忆的地点，或见到被忘记的人基本都能记起。

    想不起来，洛翊翊也就随它去了。匆忙从行李箱拿了几件衣服塞到袋子里，趁手机还有电，打了辆车，按卜笈短信给的地址开去。

    卜笈家离他家不远，没五分钟车就到了门口。

    夏季晚的比较慢，天还没完全黑下，空气依旧闷闷的。

    洛翊翊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片洋房区，就是像电视里民国的那些老洋房。看外表，年代久远，看年龄，他得叫一声太祖爷爷。大多数有人住的房子，其实都已经把太祖爷爷翻新成了爷爷，卜笈家就是其中一栋。

    他家是栋双层老洋房，通体清水红砖建成，看起来离上一次翻修已经有些年头。

    看这熟悉的场景，还真唤醒了他的记忆。

    小时候，有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哥哥，经常来家里跟赵女士学美术。学太晚就住他家，和他一起睡。没事就把他往自己家带，开始洛翊翊不乐意，觉得每次回家认路、走路太麻烦。但后来，就没出息的被这个哥哥妈妈做的菜和他们家一罐买不到的橘子糖给俘虏了，而这个哥哥就是笈哥，卜笈。

    洛翊翊凭着印象，走到黑色铁门旁的绿信箱前，从顶部拿下藏在小盆栽后面的一块灰色石头，翻过来打开，两把钥匙重见天日。

    他用这两把钥匙，顺利开启了铁门和房子入口处的门。

    打开屋内的灯，一股民国风扑面而来，所有家具都有那个年代的影子，但相比于房子，它们可新多了。

    洛翊翊没时间注意这些，他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扔下袋子，脱了鞋直奔餐厅。

    餐厅在进门左侧，摆放着一长条桌，卜笈留的菜在上面，洛翊翊也不管菜是热的还是凉的，坐下就开始吃，恨不得连盘子一起吞入腹中。

    爱运动的年纪，胃口总是很大，卜笈留了四五道菜，全给吃了精光。

    少年酒足饭饱，在一楼洗了澡后，困意后知后觉涌了上来。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睡觉的房间还没着落，只好发短信问卜笈。

    卜笈回复迅速，大概意思是，客房没来得及收拾，不介意的话，让洛翊翊今晚先去他房间睡。

    洛翊翊是无所谓，都是男生，没什么好介意的。

    按记忆顺着楼梯上去，穿过中间的小会客厅，他走进左边唯一开着门的房间。卜笈房间内的布局跟洛翊翊的记忆重叠起来，这么多年没变过。

    一般这种情况都该回忆下过去，可洛翊翊真的累了，打开空调关上灯，躺下没几秒就昏睡了过去。

    房间内一片昏暗，唯有空调表面显示的19这个数字，发着淡淡绿光。洛翊翊扯了扯被子，无意识地把自己裹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一阵‘吱呀呀’的声音，隔了几秒，‘啪嗒’一声，一楼黑暗中渐渐亮起了几道有限的暖黄的光。这几盏壁灯能照射到的范围不大，但让人看清路是绰绰有余。

    卜笈关上门，抬头朝房间的方向看了眼，随手把自己那微卷近乎及肩的长发往后撩去，换上拖鞋往二楼走。

    他太高了，只有灯光的边缘能顺着他利落的下颚向上蔓延，试图到达脸的另一边。没想，被面中那高挺克制的鼻子阻断。卜笈深邃的眼睛此时略显疲惫，眸中黑的深沉，仿佛暗藏着什么。

    他敲了两下门，意料之内没有任何回应。不过，没关紧的门却主动向外开了条缝，冷气从黑暗中冒出来。卜笈犹豫两下，在门口脱下拖鞋，推门无声地走了进去。

    地板上的凉气从他脚底往上钻，卜笈蜷了蜷脚趾，看着床上快把自己裹成蚕蛹的洛翊翊，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在床头柜上找到遥控器，把温度调高至25°。

    放回遥控时，手电的光隐隐照到洛翊翊的脸。

    看着这个沉睡中的熟悉面容，卜笈不由自主地伸出食指，在洛翊翊眼角下的泪痣处点了两下:“欢迎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宛若一声叹息。

    可能是受到光源刺激，床上的洛翊翊皱眉“唔”了一声，惊得他脸上的手没敢再动，不一会房间里的光就消失了。

    黑暗中，卜笈安静地站在原地。

    等洛翊翊翻了几个身再次沉睡过去，卜笈才悄悄动身，在房间摸索拿了什么，轻轻带上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