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昭低着头将脸紧紧埋进双手里，内心依旧堵着一口气，不肯屈服。
长案前的老道士拿着拂尘一边念着繁复的咒语一边走着让人看不懂的步法。
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雾气的冷清也逐渐消散，不久后，道士手里的黄符逐渐燃起。
殷贺将符浸入眼前的无根水，片刻，符纸便燃烧成了灰烬，融化在了水里。
“昭儿，时辰到了，快喝下吧。”殷贺将符水递给宋朝昭，眸子里不含半分退让。
宋朝昭依旧没有抬头，是的，她不服气，她根本就不信什么倘若她继续胆小怕鬼便会活不过二十岁的命运。
殷贺看出了她的倔强与不服：“难道你想顶着胆小鬼这个名号活一辈子吗！”
往日那些流言蜚语瞬间清晰地流入宋朝昭的脑海里。
“听说宋家那个草包昨晚又被吓哭了，就是在宫宴里，四皇子把她自己锁在了一间屋里，她这就被吓哭了，听说还差点尿裤子了呢哈哈哈。”
“真不知道宋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个胆小鬼，真给宋家丢脸！”
……
本以为自小而来的嘲笑早已习惯，没想到此刻还是狠狠动摇了她的情绪，一股酸涩涌上心底。
凌晨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少女内心不断翻涌的挣扎。
过了片刻，宋朝昭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接过符水，憋了一口气，闷了下去。
符水在体内聚起一股热气，涌上眼底，宋朝昭顿时觉得眼前的场景明亮了不少，天眼开成了。
温雾走近拉过朝昭的手询问情况，她对女儿始终是心疼的。
“没事的娘亲，我既下定决心，往后一定跟着师父，好好学习。”朝昭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
树上逐渐响起鸟儿的叽喳声，大街上的吆喝声也逐渐清晰，彰显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宋朝昭拿起温雾早就替她收拾好的包袱箧笥，跟着殷贺走到门口，准备启程。
丞相府里的家丁侍从无一不边忙活着边扭过头，看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温暖善良的大小姐，心里想着怕是要好久见不到了。
在他们眼里，朝昭除了胆小，无一不好，那些外人总是嘲笑她，他们看着也心疼。
“昭儿，往后你可得好好听师父的话，娘亲和爹爹也舍不得你，你好好修炼，爹娘在家等你。”温雾抓着朝昭的手，眼中有压不下的水汽。
“这是爹爹给你准备的令牌，路上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拿着令牌找官府，他们总会帮着你些。”宋君青揉了揉朝昭的发顶，一如既往地宠溺。
朝昭一一应下，抱了抱身边因不舍而一直哭泣的丫鬟连枝，便随殷贺上了马车。
“昭儿，记得常写家书！”马车已开始行驶，温雾还是忍不住朝马车喊着。
“我会的，放心吧！”朝昭不断探出头，伸长脖颈大声回应。
马车一颠一颠地往前走着，朝昭抱着行李有些郁闷。
“师父，为何我一直怕鬼便会活不过二十岁？”
“师父给你算过，你心里的郁结已导致命格被压，若是不解决，必死无疑。”殷贺摸了摸她的头，“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们一路南下去那司命阁寻找破解之法，顺便带你历练历练争取自己克服。”
“至于我是如何知晓的，那便是天机不可泄露了。”殷贺开口打断了朝昭刚想问出口的话。
仲春的风里还有些暖意，透过车帘渐渐抚平行人心里的不安和彷徨。
——
在快要到达弥水城时，一整狂风卷起，刀剑挥舞的破空声逐渐清晰。
男人手拿长剑步步紧逼眼前的蛇妖，一袭白衣随着他利落的招式翻飞。
“小玉！”殷贺拿起一旁的剑赶往支援容玉寂。
师徒二人很快便让那蛇妖招架不住，她似乎嗅到了车上朝昭没有攻击力的气息，转身便聚起法力，向朝昭攻去。
朝昭来不及想，连忙跳下车，往竹林里躲，奈何那蛇妖太快，眼看着她聚起法术的手就要触及朝昭脖颈。
“砰——”
容玉寂一个箭步似从天降挡在了朝昭面前，蛇妖的法术撞上容玉寂的长剑，掀起一阵凌厉的风，吹得朝昭睁不开眼。
就在容玉寂想要查看朝昭情况时，那蛇妖化成原型跑了。殷贺连忙往她身上飞了一张符纸。
“没事吧。”容玉寂转过身，颇为急切地开口。
朝昭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眸子里，星星碎碎，像一汪春水，温暖柔和。
“没……没事。”朝昭有些怔愣。
“朝昭，这是你师兄，容玉寂。”
“谢谢师兄。”朝昭连忙朝容玉寂行了个礼，内心颇为感激，不然刚刚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我一眼便看出了这是师妹，这是师兄送你的见面礼。”说完便把身上背着的剑递给朝昭。
是一把桃木剑，剑身干净利落，剑穗上挂了块玉，刻着个小小的朝字和一些细碎的花纹。
容玉寂随他们上了马车，刚坐下便开始交代刚刚的情况。
容玉寂本在和殷贺约好的客栈里等人，正好在喝茶时，瞥见一楼巷子角落里的蛇妖正张着嘴仿佛要吃她手上的孩童，容玉寂只好追过去，缠着蛇妖打斗，一直到了城外，才遇到了朝昭他们。
“无妨，刚刚我已经在她身上贴了符，她甩不掉，等夜里人少时，我们再去抓她。”殷贺不急不慢地说着，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那我呢，我需要做什么。”朝昭转头看向殷贺。
“我还没教会你什么，你就先好好休息，等你学会画符师父再带你抓妖。”说完递给朝昭一本书，里面记载着各种各样符纸的画法和用处。
到达客栈后不久，天色渐渐变暗，殷贺和容玉寂准备启程抓妖，朝昭如约在客栈等他们回来。
弥水城算是座大城，即使到了戌时客栈里依旧热闹，人们的喧哗减少了朝昭对夜晚的畏怯。
她不敢睡觉，起初还能在案前看看殷贺给她的书，随着时间的推移，夜晚越来越安静，她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快要将她吞噬。
他们出去太久了，久到朝昭忍不住乱想，想那只蛇妖会不会太难缠，想他们会不会受伤，
甚至会不会被那蛇妖吃了。
她彻底坐不住了，拿起桃木剑和殷贺给她的护身符就往外走，走到客栈门口，一直往路口眺望，祈祷着快点出现他们回来的身影。
朝昭当然不敢贸然行动去找他们，她又不会法术，万一走丢了被妖怪吃了怎么办，万一他们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她不想当个添乱的人，至于为什么拿剑，她只是想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月亮渐渐往西边偏移，雾气越来越厚重，朝昭也越来越着急，就在此时，旁边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孩童的啜泣声。
零零碎碎地像孤魂野鬼一般飘来，吓得朝昭顿时汗毛竖起，连忙起身往客栈里躲。
夜深人静的时候传来的哭声，不知是人是鬼，令人胆寒，但万一真是个小孩子呢，遇到危险怎么办，就在朝昭犹豫要不要找个人过去看看时，身后走出一个男子。
少年的头发高高束起，黑色的衣摆上绣着银色的流纹，在黑夜里散发着细碎的光。他抱着佩剑漫不经心地走到朝昭身边。
“什么情况？”
“那边巷子传来小孩的哭声。”朝昭指了指旁边的巷子。
少年闻言抬脚往巷子里走去，朝昭连忙跟了过去。
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也可以帮帮忙。
越靠近巷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越来越清晰，朝昭尽量让自己和那少年靠得近些以博取一些安全感。
只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靠在墙角用手抹着眼里涌出的泪水，在月光照射下的影子也显得可怜。
呼~有影子，不是鬼就好，朝昭松了一口气，轻轻开口：“你怎么啦，怎么大半夜在这里哭？”
小孩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我的家人不见了，你们有见过她吗，她很漂亮，穿着紫色的衣服，手上戴着红色的手镯……”
等等，他说的怎么这么像今天遇到的蛇妖！
朝昭忍不住试探着开口：“莫非你也是……”
“是妖。”少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妖身上，淡淡开口：“他身上没有孽气，没害过人。”
既然如此，朝昭走过去，一把将那小妖怪抱起来，解开一缕发绳再把他的手捆住。
“少侠可否好人做到底，帮我一个忙。”朝昭看着眼前的少年，态度颇为诚恳。
祁暮予点了点头：“行。”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干嘛。
朝昭跑回客栈，拍了拍柜台处正在打瞌睡的掌柜：“掌柜的，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待会我的朋友要是回来了，请您告诉他们一声，我天亮前会回来。”
待掌柜应下，朝昭又跑了出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妖怪：“你好好说说你们老巢在哪，你要找的那个蛇妖，我师父已经去抓了。”
小妖怪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朝昭。
“你不说也行，我师父可是很厉害的道士，你早点告诉我，我还能给你求求情，不杀你，你要是不说，可能连那蛇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小妖怪明显被吓住了，声音都带上哭腔：“凭什么这样对我们，我们明明没害过人！”
“那你更要告诉我了，我师父又不知道你们没害过人，我现在赶过去给你们求求情还来得及。”朝昭继续哄骗着。
“我说我说，求你们放过丽娘。”小妖怪一字不漏地把住址说了出来。
“少侠，我看你也是习武之人，就麻烦你和我走一趟了。”朝昭回过头看祁暮予。
“那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