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走了。

    没有带上我。

    不过，爹爹给我留下了足够的粮食。

    爹爹还说，等褒城内乱结束，周天子的部下退离，他就带着娘亲还有哥哥弟弟回来。

    “爹爹，你和娘亲一定要回来看我。”

    “一定。”

    从此之后，我就等着爹爹的“一定”。

    然而，我一天都没有等到爹爹。

    日思夜想，千等万等，我等来了——

    呵，等来的当然不是我爹爹，是周天子的部下。

    那人叫洪德。

    他告诉我，他叫洪德，是大夫褒珦之子。

    “大夫褒珦？”

    褒珦的名字，我有所耳闻。听爹爹说，他是周幽王身边的臣子，周幽王笙歌作乐，不顾礼数。在朝堂上，褒珦大夫好言相劝，结果就被打入牢狱。

    到如今，已经关了三年。

    “是，是劝诫天子的褒珦。”

    洪德激动地说着，他还说：“我想讲给姑娘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我可不想听。更何况周天子派来的人，又能讲什么故事。

    见我并不理会，洪德朝我跪下，重重磕着头，嘴里喊着：“姑娘，求求救我爹爹。求求姑娘救我爹爹。求求姑娘救救我爹爹……”

    我这一辈子好笑又滑稽。

    我一介女流，半辈子都没活到，竟然让生我的爹爹，还有周天子的大臣朝我下跪。

    呵！

    倒是想看看他能跪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男子可真有孝心，从清晨跪到了夜里，又从清晨求我求到了夜里，口中还是那句：“求求姑娘救救我爹爹。”

    额头破裂，渗出血来，嘴干唇裂，面目苍白。

    是个诚心诚意的，可并不能打动我。

    洪德的爹爹是天子的臣子，伏侍君主本应当知晓这个道理——伴君如伴虎。

    “还请公子起来，我是不会同意去伏侍周幽王的。”

    我扒拉着篮子里刚挖来的野菜，冷冷说道。

    “姑娘，” 洪德突然话音一转，缓缓说道：“姑娘独身留在这里，并不安全，不如陪我入宫。”

    他说的不错。

    我已到婚嫁年龄，却还未成亲，很容易会被褒城内的男子带走的。邻家一直庇佑着我，可难免也防不住那些有心之人。

    我没答话，只是为我悲哀——

    长得倾国倾城又如何，没有德行高尚的君主护佑一方，我这长相只会引来祸乱。

    比如，当下。

    见我沉默，洪德好像按耐不住了，他说：“姑娘，想不想报仇？”

    我这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他。

    洪德磕了一天的头，满身疲倦，可是双眼里还露出光。

    那是希望的光。我知晓，我知晓——

    我去河边洗衣服时，也会常常观察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我也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想念着我的爹爹娘亲，哥哥弟弟。我希望，周天子退位，上位一个品德高尚的天子吧。我还希望，褒城的乱快点结束，爹爹和娘亲，快点回来看一看他们的女儿。

    “报仇？”

    我指着自己，问道。

    我一个女子也能报仇了？

    洪德连忙应道：“不错，姑娘虽为女子，但是也可以报仇。我们都有同样一个敌人，那就是周天子。正是因为周天子的无道，我的爹爹遭受三年牢狱之灾。正因为周天子，才害得姑娘与爹娘分离。

    姑娘，我们不若合作一番？”

    合作，倒是有意思。

    他能救他的爹爹，我也能为爹娘抛弃我而遭受的痛苦报仇。

    呵，好好好。

    既然我等不到我的爹娘，我就去找周天子问问——他把我的爹娘藏到了哪里。

    我昂起头，微笑道：“好。”

    洪德的眸子闪了一下。

    那个夜里。

    一改往日以来的黑黢黢，一轮圆月高挂在天空中，照得屋子内外明澄澄。

    趁着月光，我烧了火，用今日采摘的野菜，还有剩下的一把高粱做了一碗粥。当然，不是给我自己吃，是给那个救他爹爹的洪德公子吃。

    他吃得大块朵硕，好似好几日没有吃饭。

    见我盯着他，他放下碗筷：“姑娘，失礼了。”复又端起碗继续吃了起来，一碗不够，又吃了三碗四碗。

    粮见空，倒是个好兆头。

    次日一早，不到天明，我收拾好几件衣裳，就和洪德出发了。

    “洪德，你能给我讲讲故事吗？”

    月亮慢慢黯淡下来，我有几分怕，怕我和这月色一般，被无边黑暗吞噬掉。

    洪德牵着马，听到我的话，有些惊讶，他回过头，问道：“姑娘要听什么？”

    “我想听听公子的故事——公子的爹爹不在时，公子这三年是如何度过的？”

    好似戳到了他的心窝上。

    一阵沉默，他才说道：“好，姑娘想听，我就给姑娘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