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走出一个白发青年，到梁元简面前，拱手行礼后笑眯眯地回答了她的疑惑。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让凡人进入内城是为了保护凡人呢？”

    闻言，梁元简反应过来。

    灵根是天道对其子民的偏爱。即是偏爱，自然有不被偏爱的一方。那些没有灵根的人类，被修真者定义为“凡人”。

    凡人力弱，当然不可能与修真者争辉，自然也不可能能伤害到可以移山填海的修真者。限制凡人进入内城，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对凡人的怜悯。

    “我见识短浅，耽误大家进城了，抱歉了。”梁元简笑着赔罪，又向黑甲铁卫道，“城主大人大善！”

    见状，黑甲铁卫也不好再发作，更何况，他们也不想得罪之前的白发青年。之前出声的黑甲铁卫挥手示意梁元简离开。

    梁元简顺势隐入人群。

    内城是去不得了！

    远离内城门口，她又开始了四处闲逛。说是闲逛，实为考察和获取信息。

    梁元简停在了一处告示牌前，仔细一看，很尴尬——她不认识布告上的字。

    天爷啊！没有语言隔离，有文字隔离是吧？说好的语言文字不分家呢？

    梁元简两眼一黑再黑！

    没办法，她打算找告示牌附近的商贩问问，只要他们经常在这附近摆摊，不管他们识不识字，多少会知道一些消息。

    梁元简首选了一个看起来是卖糖水饮料的摊子。摊主是个上了点年纪的老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衣着干净简朴，摊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各种颜色的饮料按颜色由深到浅的的规律排列。

    这阿嬷面相就很和善舒服，向她询问问题应该不会被拒绝。

    梁元简心里默默盘算。

    “客人，来碗桂花糖水吗？”

    见梁元简走近，阿嬷推销起了她的招牌饮料。

    梁元简带点歉意的摇摇头，柔声说道：“姐姐，你的糖水闻起来真香。不过真不好意思，我身无分文，买不起。”

    阿嬷笑着放下手里的糖水。

    “这有啥！不用道歉。我喜欢嘴甜又有礼貌的客人，你在告示牌前停留许久，可是有什么向我问的啊？”

    糖水阿嬷在这里摆了多年的摊子，见过无数向她打听消息的客人，面前这个一身灰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倒是少有尊重他们的人。

    “姐姐真是个妙人！”梁元简竖起大拇指。

    经过阿嬷的解释，梁元简可算是明白了，告示牌上最大的那张布告张贴的正是大化城城主许复借寿宴广宴天下的请仙贴。

    许复过寿是其一，借寿宴招揽门客才是重点。请帖上说，许复以重宝做头彩，将在寿宴当天举行擂台赛，招揽英雄。之后，更是会提前开放大化城五年一次的弟子招生。

    终于知道这个城叫什么了，梁元简心想，不过怎么感觉这大化城有点风雨欲来的意思？

    “姐姐，说完这个请仙贴，我看告示牌上那个黑底的布告很显眼，你知道它讲什么吗？”她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告示牌上很角落一张很小但颇为惹眼的布告。

    阿嬷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知道她说的是哪个了，她叹了口气。左右现在没什么生意，拉着梁元简找了座位细细说来事情的原委。

    “仙人好武，每每发生斗争，首先被波及的大多是无法修炼的凡人。那些被波及的凡人，运气好些的能留下个全尸，运气不好的直接就化为粉齑了啊。”

    “这些修真者如此枉顾人命，难道就没有相关部门管管吗？或者没有人制约修真者的行为吗？”

    “人命？在仙人眼里，凡人不过蝼蚁！”阿嬷说到气愤之处，情绪不免激动，饶是这样，阿嬷仍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不敢大声。

    梁元简隐约猜到那个黑底布告是做什么的了，阿嬷接下来的话也应正了她的猜想。

    “凡人再是蝼蚁，也有亲人，也需要有人来收殓他们的尸体；更重要的是，仙人见了这种景象，怕是要发怒，伤及更多的凡人。于是出现了专门收殓凡人尸体的殓尸人，再后来，殓尸人被城主府收编。”

    “黑色布告是用来招收殓尸人的吧。”梁元简的语气十分肯定。

    “你猜的没错。你不知道，在许城主掌权之前，我们的日子非常不好过，每天就担心因为仙人打架而枉送了性命。

    你不知道仙人会出现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也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仙人而丧命？更多时候，仙人杀凡人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

    直到后来许城主掌权，将大化城分为内城和外城，把所有凡人迁至外城，并以雷霆手段禁止仙人在外城动武，我们才得以喘息，结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阿嬷陷入回忆，梁元简静静等待。等阿嬷从回忆中走出，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看来这个世界并没有宵禁，外城还是人声鼎沸，华灯璀璨。

    “这样听来，许城主有生了副悲天悯人的心肠，有大功德！”

    “可不是嘛！”

    我还是不懂，既然大化城生活条件这么恶劣，这些凡人为什么不逃跑呢？找个远离修真者的地方生活不好吗？梁元简几欲开口，最终还是作罢。这种问题问出来，是实在的“何不食肉糜”，极有可能会冒犯到阿嬷。

    “这布告一直挂着，就是一直招人的意思吗？”

    “怎么，你想去？”

    梁元简点点头。目前看来，这是为数不多她可以选择的工作了。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想的？旁人避之不及的事你上赶着去？没什么人愿意跟死人打交道，也没有什么愿意和与死人打交道的人打交道。”

    梁元简苦笑一下，想了想，没有过多犹豫，干脆将掩面的衣服取下，一张满是伤疤的、破破烂烂的脸赫然出现在阿嬷眼前。

    阿嬷被惊到失语，看着梁元简的目光泛满心疼。

    一身伤疤，身无分文，还目不识丁，梁元简其实没有什么谋生的工作可以选择，某种程度上说，适时出现的殓尸人这份招聘，还算是她运气好。

    显然，反应过来的阿嬷也明白这个道理，感叹了句“也是个苦命人”，起身给梁元简端来了一碗桂花糖水。

    “喝吧，我请你的。”

    梁元简也不扭捏，端起碗一口一口喝着，甜甜的桂花糖水一点点地安抚了她出入异世的茫然无措。她越喝头越低，最后一口水里带上了丝丝咸味，原来是梁元简控制不住的泪水悄悄地滴入碗中了。

    人真的很奇怪，梁元简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她可以独自面对并心态从容地解决生活中遇到的苦难，比如生病、比如接受父母有效的爱，又比如迅速接受毁容的实际，甚至还能良好地利用毁容来博同情。她自诩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了，如今，还是因为一碗普通的桂花糖水而控制不住眼泪，有点搞笑，有点温暖。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梁元简将碗还给阿嬷，道谢并告别。她又拿衣服把脸包住了，夜晚的街上还是有很多人，可不能把人吓着，没钱赔呢！

    接着，她揭了黑底布告揣到衣兜里，往阿嬷指路的方向，走向义庄。

    和以往在影视剧得来的“义庄阴森恐怖”的印象不同，大化成的义庄，单从外观看，不过一座素净小宅。

    抬手叩门，梁元简等了一会儿，出来一位灰袍长髯的瘦巴老头。她拿出黑底布告，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听声音是个姑娘，一个姑娘来当殓尸人？徐叟心里讶异，面上多少带了点不可置信。

    看到老头的表情，梁元简能理解他的质疑，不就是职场性别歧视和刻板印象嘛。想了想，她再次取下脸上的遮挡，露出伤疤，只是这次不是为了博同情。

    “我猜您的犹疑，不外乎两点：我能否胜任这份工作和我一个女孩子凭什么胜任这份工作。

    很抱歉，没有及时自我介绍让您产生误会。我叫梁元简，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害怕也不避讳死亡这件事。实际上，我身上这身衣服也是一位不知姓名的女性尸体给予我的庇护，我很感激她，也尊重每一位死者。同时，我也有足够的力气来支持我胜任这份工作。”

    说罢，梁元简走向宅门旁盛满水的大缸，二话不说双手举起大缸。

    “你是修士？”徐叟盯着一滴水未洒的水缸，来了这么一句。

    梁元简放下水缸，摇头否定。

    “不瞒您说，我曾经偶然得到一位仙人赐药，后就得了这么一身力气。”

    实际上，是因为神棍的聚灵阵。被神棍在身体放置聚灵阵后，梁元简的体质增强了不少。在河边洗衣服她就发现她的力气变大了很多，如果用现在这身力气去搬那几个煤气罐子，也不至于葬身火场啊。后来跟着人流进城，她发现她的听力也变好了很多。

    这种设定在她以往看过的修仙文里极为常见，但这里毕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梁元简不确定灵气炼体在这世界是否正常，所以下意识地隐瞒。

    “呵，仙人…”徐叟顿了顿，似有未竟之语，看样子他并不想多说，“行，留下吧。”

    徐叟将人带进宅子，告知相关事宜，并将其安置在前庭西厢房。

    梁元简向徐叟讨了点吃食，风卷残云吃完，尔后倒头就睡。她真的太需要休息了，心理上的疲乏，对她来说，睡觉可以缓解很多。

    徐叟是一个很好的人，给了梁元简一天的时间来安置，甚至了解到她身上没钱，还预支了几天工资给她。

    梁元简十分开心，初入异世的不适也缓解了很多，又感叹自己的运气不错，遇到的人都很好。甚至这份工作，除了没有假期稍有遗憾，其他的堪称完美：包吃包住；上班时间灵活；徐叟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多事的领导；整个义庄只有徐叟和自己，也不会有同事关系需要经营。

    收拾好房间，换上从徐叟那里领来的同款灰色外袍工作服，梁元简推开窗户，坐在窗前思考以后的计划。

    前庭东西对称地种着两棵银杏，西边这棵正好在梁元简窗前。银杏叶泛着浓郁的绿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若被缚在树枝挣扎的蝴蝶。

    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