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简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西厢卧房的床上,应该是徐叟带自己回来的。
她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宛如散架了一般,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尝试着动动手臂,瞬间冷汗直流,疼痛钻心,差一点又疼昏死过去;更严重的,梁元简感觉脑子里像被火烧过,时不时传来烧灼的疼。
天杀的,下手真黑!
回忆起昏死前徐叟给自己求情,加上这身从未经历过的怪异的疼痛,梁元简很明白,这肯定是所谓仙人的手笔。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修士会注意到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呢?
为了缓解疼痛,梁元简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怔怔地盯着木质天花板,整个人都沉浸莫名其妙被疯狗咬了一口的无语与愤怒中。还是得抓紧修炼,不然我永远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思及此,她开始默念神棍留给她的心法。
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只见,四周空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带着颜色的光点,梁元简仔细辨别,一共有红色、黄色、绿色、蓝色、金色五种颜色的光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气?
梁元简盯着离她最近的蓝色光点,顾不上疼痛,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这个蓝色光点。手指接触蓝色光点的一瞬间,蓝色光点没入指尖消失不见。
她被吓了一跳,感受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相反的,指尖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点儿?梁元简惊讶不已,又怕是幻觉,再次强忍着疼痛去触摸一个稍远些的蓝色光点。
是真的!
蓝色光点真的可以消除疼痛!
梁元简加快默念心法的速度,随着心法越念越快,空中五彩的光点也越来越多,她仿佛置身于一场漫天流萤的五彩的梦里。
梁元简没心思去欣赏这瑰绮的梦幻,一个劲儿挑选着蓝色光点玩“消消乐”。等空中的蓝色光点被她“消除”得差不多,梁元简感受到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余下的疼痛已经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她不打算继续吸收这些蓝色光点,不然,她该怎么解释她一个凡人怎么这么快就养好了一身由仙人造成的伤呢?
梁元简重新躺回床上,闭眼假寐缓解余痛。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日暮时分。
梁元简是被一股隐约的奇怪气味惊醒的。她起床,推开门窗,原本模糊不明的气味变得明显。
又死人了啊。
她对这股奇怪的气味并不陌生,这是尸体焚烧时散溢出来的味道,是一种带着恶心香味的烤肉味。
义庄的尸体,都是火化处理。
他们接到“死了么”订单后,带上工具到目的地殓尸,把尸体带回义庄,再简单修遗容后将其火化。如果死者亲人需要,可以带回骨灰;如果没人需要,这些骨灰便成了很好的“草木灰”——修真界有一种叫“吉云草”的灵植,需要专门用人的骨灰沤肥。
除了最后对骨灰的处理,一切程序都和现代的殡仪馆很像,不是吗?
梁元简收殓的第一具尸体,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他是一个沿街叫卖的挑货郎。据说,那天他从城外村镇进货回来,因为货担很重避让不及时,惊了一个赶着进城修士的坐骑,他就被这个修士一掌把脑袋都拍扁了。
梁元简不确定这些传闻是否属实,她看到的尸体嵌在一个大坑里,脑袋确实扁扁的。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把这个男孩的遗体从坑里完好的取出;在初步整理他的尸身时,一只翠绿色的草编蚂蚱从这个男孩的怀里掉出来。
她捏着这个蚂蚱,沉默良久。
后来,这个男孩的父母花了10个灵板带走了他的骨灰。
梁元简记得,在男孩父母领走骨灰的那天夜里,她曾问过徐叟一个问题。
她问:“徐叔,你烧过那么多尸体,里面有仙人的尸体吗?”
他答:“可能吧。活得太久,记不得了。”
不知道今天烧的,是不是仙人的尸体?
两棵银杏树之间,放置了一组石桌。梁元简坐在石凳上等徐叟。他住东厢房。
月上中天,她终于等到徐叟。
他看起来像喝了酒。左手拎着一个酒壶,一边走,一边用右手顺捋着长髯。
有那么一瞬间,梁元简从他身上读到了“仙风道骨”四个字;但幻觉的破灭只需要一瞬间。
“梁元简啊,命真大,这都死不了……你安心养伤,我安心扣你工资。”
感谢的话就这么哽在口中,这老头!
后来一段时间里,梁元简表面上在闭门养伤,实际是在修炼——不停地吸收那些蓝色光点。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蓝色光点就是传说中的灵气。
虽然当初神棍用聚灵阵灵气化力给她修复身体,她感受不到灵气也不知道什么是灵力,也感觉不出其他,除了觉得身体通透舒适。那时候,神棍告诉她通体舒适是灵力滋养身体的缘故。
蓝色光点没入体内带给她的感觉和聚灵阵带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刚开始还没有那么明显,后来几天蓝色光点吸收得多了,梁元简就确定了。
往后几天的修炼,梁元简隐隐察觉到蓝色灵气对她更亲近了,具体表现在她吸收蓝色灵气更简单更容易。之前还需要走到灵气面前,现在灵气会直接围绕在她周围,她坐着不动就能把这些蓝色灵气全部点完。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不默念神棍的心法,梁元简就看不到这些五彩的灵气。合着这心法是一个“元素视野”啊!
因为好奇,梁元简也轻触过其他颜色的灵气。红色的灵气入体,接触的位置会有一股热乎的灼烧感;绿色的灵气入体,会让梁元简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后来她还偶然间发现绿色灵气还能加速她疼痛的消失;金色和黄色的灵气入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梁元简便也没太在意。
配合着绿色灵气的加速和蓝色灵力的恢复,梁元简身上的内伤好了七七八八,除了脑海里时不时传来灼烧的痛,身上已经没有什么痛感。她有一种直觉,脑海里的伤估计很难恢复了。
天杀的仙人!梁元简在心里又将凶手骂了一遍,才稍微解气。
第十天,梁元简估摸着正常养伤恢复的合理时间,结束了“养伤”。
这期间,徐叟来看过她几次,还给她带了几副药。当然,药费是从梁元简工资里扣的。
误工、药费加上之前预支的工资,现在的她已经是负债累累咯。
徐叟早上出门,快到傍晚才回来,然后看到梁元简做了一桌子饭菜在等自己。
“知道你要说啥,饭菜费用从我工资里扣。今天这桌菜,主要是为了感谢徐叔的救命之恩。”
梁元简抢白,并举起酒杯向徐叟敬酒。
徐叟笑着坐到主位,受了梁元简的这杯酒。
酒过三巡,这俩上司与下属间的距离拉近不少,甚至多了几分爷孙间的亲近。两人也进行了擂台赛那天以来的第一次正式一点的交流。
直到这时,梁元简彻底知道自己这无妄之灾从哪来,也明白那天那句“命真大”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时刻记得的,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她原来那个尊老爱幼、人人平等、阶级解放的世界。
梁元简以为的对美女俊男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欣赏,在修士眼里,就是莫大的冒犯与羞辱。一个凡人,凭什么欣赏仙人?
冒犯仙人的凡人,能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是仙人仁慈。
听到这个理由,梁元简的内心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想起了乱葬岗的尸体、想起了糖水阿嬷、想起了那个十三岁的孩子、最后想到了她自己,愤怒的火好像要把她燃烧殆尽。
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连质问一句凶手都做不到。
徐叟看她这个深陷迷沼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给梁元简的酒杯里斟满了酒。梁元简是个聪明人,她自己会想明白的。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梁元简终于冷静下来。
无能狂怒从来没有什么用处,她不会天真地认为单靠愤怒就可以对抗世道的不公,还是要有力量——至高无上的力量。
“求徐叔指点迷津。”
能从修士手中救下自己,又清楚的知道许多修士间的秘辛,绝不是多些阅历就可以解释过去的,徐叟他也不简单。
徐叟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反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听街坊四邻说,你在到处打听读书的法子?找到了吗?”
梁元简点头又摇头。
徐叟明白她的意思。
“我有个朋友,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成不成看你自己。”
徐叟的形象在梁元简心里更加高大,大好人呐大好人!
她又向徐叟敬酒:“谢谢徐叔!”
第二天,梁元简起了个大早,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灵板给即将去拜访的老师准备了一份礼物。
这位老师叫岑丹阳,在城东开了间铁匠铺,不卖兵器,只卖一些镰刀锄头之类的农用器具。
听徐叟描述,梁元简本以为岑丹阳是一个壮硕的铁匠,直到见到本人,岑丹阳竟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
岑丹阳一身红色广袖八破纱裙,腰间缀了个葫芦,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酒;黑色长发一半披着,一半用花梨木簪松松垮垮地挽起,灵动飘逸;素色红唇,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漂亮极了。
徐叟说明来意,岑丹阳看向梁元简,眼里笑意不减,带上了打量。
“你为什么想读书?我要听真话。”
“为了认字。”
“哦?”
岑丹阳这一句“哦”像是有魔法,让同为女性的梁元简都酥了半边身子。
梁元简的神色不太好看,不是因为岑丹阳的魅惑,而是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最说出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我想捅了这天。”
“有点意思,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