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侯夫人今年狠抓她的规矩,从过年到现在她已经受了几个月的苦,好不容易借着端阳节才松快两日。
若是被四姐姐逮到告诉母亲,她估计又要连门都难出去了。
做人哪,还是要识时务。
见冯姣知道进退,冯姝也忍不住松口气,母亲和老太太前些日子才闹了一场,这两天刚有缓和的苗头,节骨眼上,犯不上为意气惹老太太不痛快。
“听闻是个打南边来的新品种,婧妹妹说是叫睡莲。”冯婳眉眼弯弯,丝毫不受影响。
“是吗,我们婧姐儿真是博学,我那儿还有一整套带画的《全芳备祖》,回头叫丫鬟收拾出来送你屋子里去。”
老太太只当没看见两姐妹的眉眼官司,笑呵呵地夸起了冯婧。
亲兄弟还有拳对拳的,更不用提她们这群小姑娘了,年轻气盛,总有些磕磕碰碰的,姊妹之间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她乐得和个稀泥。
老话儿说的真好啊: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想到那些年受的气,冯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丈夫一句,死鬼,要不是他一顶轿子接一顶轿子地往家抬,如今哪有那么多麻烦事儿。
她回过神来,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六哥儿的媳妇病了数月,听说这两日好多了,你们几个做妹妹的得空记得去看看。”
冯家按的是大排行,冯晟在这一辈里行六,老太太这是说的常溪。
“是。”姑娘们异口同声。
交代完这件事,见怀里的冯婉面露疲色,冯老太太摸摸她的头心疼地开口道:“今日奔波了一天也累了,都先回吧,好好歇歇,婉丫头今晚就住在我这儿。”
“多谢祖母体恤,孙女告退。”
冯姝带着几个姐妹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出了凝晖堂的大门,两房姐妹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离院子还有一段路,冯姣让丫鬟退远些,自己拉了冯姝快走了几步。
小尾巴冯媖知道她们有话要说,主动开口道:“六姐姐,今日走多了路,我想早些歇着,就先回去了。”
冯姣满意她的识趣,点点头对着丫鬟道:“照顾好你们姑娘。”
待冯媖走后,冯姣红着脸低声道:“四姐姐,今天这事可别告诉母亲。”
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冯姝忍俊不禁:“你在凝晖堂不是挺神气的吗,这会儿知道后悔了?”
“我就是气不过她们两个在祖母面前卖乖,一时冲动才那样。”冯姣越说声音越低。
都是祖母的孙女,可祖母对她时常没有好脸色,偏疼三叔家的冯婉不说,对冯婳她们也比她强。
冯姣面上忍不住泛上一丝委屈。
一见她的脸色,冯姝就知道冯姣在想什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太太不满意侯夫人这个儿媳妇,冯姣的性子又像了她娘六七成,不会迎合,眼前还有一个三叔家的冯婉,聪明伶俐。
人心都是偏的,有冯婉珠玉在前,冯婳又是个长袖善舞的,老太太对冯姣自然也就平平了。
冯姝温声劝道:“今日赴宴出去了一天,回来又去给祖母请安,母亲必是还在房中等你,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也好让她安心。”
“知道你松快几天不容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眨眨眼笑着说道。
“多谢四姐姐,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冯姣松了口气,她悠闲的日子总算暂时保住了。
当下也不再计较冯老太太的偏心,牵着冯姝的手就往正院去,步履轻盈得好似要飞起来。
“明日记得去看六嫂。”望见海棠院里通明的灯火,冯姝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忘的。”冯姣冲她摆摆手,带着婢女一溜烟儿走远了。
*
海棠院里
侯夫人张氏见女儿风尘仆仆回来,忙招呼丫鬟伺候她梳洗。
冯姣由着丫鬟卸了钗环,又洗了手净了面,自觉干净不少后,噔噔噔跑到桌前抓起紫米糕就要往嘴里塞。
瞥见她娘坐在一旁目光不善,冯姣讪讪地缩回手,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端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缓缓坐下。
“咳——,你们先下去吧,我和母亲有话要说。”她清清嗓子吩咐道。
一列穿着青绿裙衫的侍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出。
见四下无人,冯姣讨好地冲她娘笑笑,再次伸手拿了两块糕,三下五除二解决完,腮帮子噎地鼓鼓的。
“慢点吃别噎着,少吃两块,夜里容易积食。”张氏无奈地看了眼女儿,给她倒了一杯果子露。
冯姣含糊着出声:“还是娘对我最好。”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两块糕点下肚,冯姣总算不再像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她又拈了一块糕用手托着小口小口斯文地啃,只当磨牙。
“你今日在江阴伯府过得如何?”张氏盯着她面露期待。
“江阴伯府的满池荷花开了大半,除了粉的黄的,还有紫色的睡莲,漂亮得紧。”冯姣漫不经心地答道。
虽然她和冯婳不对付,不过对于荷花好看这件事她还是认同的,因此拿了冯婳的话来回她娘。
“我在荷花池边遇见了庆安侯府的沈芊芊,她也觉得那花好看,还答应回头送我一幅睡莲图呢。”冯姣语气激动,显然遇上了同道之人让她很是兴奋。
她已经想好把画挂哪了,就挂在小书房,练字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见。
现下,就等着芊芊把画送来了。想到这儿,冯姣面露期盼,心里美滋滋的。
“我哪是问你这个?”张氏对这个女儿恨铁不成钢,头疼地捂住了脑袋。
她和侯爷都不是愚钝之人,生的三个孩子里,大女儿聪明懂事,儿子老实贴心,就眼前这个小的死活不开窍,让她操心最多。
大热天的,那开了半池子的荷花有什么好看的,江阴伯府不过是借个由头好办宴邀人,大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只有她生这个实心眼儿的,巴巴儿地顶个日头去看那劳什子睡莲。
冯氏叹了口气,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今天去江阴伯府的都是些青年才俊,好多和咱们家的门第匹配,娘是问你有没有中意的。”
“娘——”,冯姣拖长了声调害羞地道:“好端端说这个干嘛,女儿还想在娘身边多呆几年呢。”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现在不看好,若是将来熬成老姑娘有你哭的时候。”
“那我就一直留在府里,留在您身边。”冯姣抱住侯夫人,把头拱进了她怀里撒娇。
张氏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道:“女孩家总要嫁人的,娘也只能多替你打算,趁着我能做主,早些把亲事给你定下来,我也就放心了。”
“你姐姐嫁人之后不知受了多少磋磨,熬走了她婆婆日子才好过些,这回娘给你好好选,不让你受那份罪。”提起大女儿,张氏眼眶含泪。
“娘——”,冯姣也感动地眼泛泪花,正要表白一番对母亲的爱,下一秒张嘴打了好几个饱嗝。
大好的气氛就这样烟消云散,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张氏先回过神来,她狠狠揪住冯姣的耳朵:“说了多少遍晚上少吃点少吃点,就是不听。”
“哎哎,娘——,疼疼疼,别揪了。”冯姣疼得龇牙咧嘴,扭着身子试图从母亲手里逃脱。
张氏冷笑一声:“疼了好长记性,下次就不敢晚上还这样吃了。”
“这只是意外,意外。”冯姣打着哈哈。
急中生智,她突然想起来一个好理由:“我明日要和四姐姐她们去看嫂嫂,娘掐了我的耳朵,明天红印不消怎么办?”
“就你理多。”张氏瞪了她一眼,到底松了手。
被冯姣这么一打岔,张氏也没了说话的心思,今天晚上的谈话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她起身准备回正房歇息。
临走前吩咐了冯姣的丫鬟:“告诉厨房,往后晚饭不许再给姑娘上点心。”
想起女儿的德性,她又敲打道:“你们给她送点心要是被我抓着了,直接赶去花房洒扫。”
她的声音不低,冯姣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她娘这是下了狠心啊。
想到以后晚上没有点心的日子,冯姣哀嚎一声扑倒在床上:“我今天晚上就多余吃那第三块糕。”
*
冯姣累了一天,懊恼了一会儿很快呼呼大睡,殊不知这个点还有人正在纠结呢。
“姨娘,咱们明日去不去请安?”金铃按摩着柳姨娘的太阳穴问道。
柳姨娘思量了一下午,这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吧,夫人病愈的消息已经传开,咱们总不好装作听不见。”
常溪虽然不管中馈,但她毕竟是世子夫人,永宁侯府下一任正经的女主人。
一旁的银钏道:“可是夫人不是素来不让去请安的吗,鹤鸣居那边也没有人来传话。”
柳姨娘嗔她一眼:“咱们去年九月才来,夫人从正月里断断续续病到现在,我还没摸着她的脾性呢。”
“既然没有传话,恭敬些总是好的,叫我说,就该把夫人当上司敬才是,要是真听她说一步做一步,只怕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不理中馈,不偏不倚,不让请安,不站规矩,除了要费些心力和两位姨娘交往,进了侯府,竟比她在家里还自在些,来做妾之前准备的通通没用上。
单为了这样的日子,柳姨娘也乐得敬常溪。
平心而论,她这位主母已经是做妾室的梦寐以求的上司了。
银钏拿出了平日里穿的衣服,柳姨娘看了摇摇头:“明儿去请安,不好穿的太张扬,把我那一件绣了粉色水仙的绫裙找出来。”
“姨娘得世子宠爱,何必如此朴素,明日若遇上那两位,恐怕要被比下去呢。”
见银钏说的不像话,柳姨娘忍不住斥道:“在这府里除了世子的几分宠爱我什么都没有,平日在外强势些也不过是怕被人欺负。”
她冷哼一声:“你要是看不清形势,还是趁早从我身边调走吧。”
银钏听了重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还请姨娘不要赶奴婢走。”
柳姨娘见她认错倒快,伸手扶了她起来,“你今晚的话我只当没听见,下去吧,明日早些叫我起来。”
银钏闻言连连称是,快步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