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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靖琪王其人,沉稳干练,骄傲却不自负,没有把握的仗从来不会去打。对于别人来说,首战襄城的选择或许有理有据,然而对于靖琪王,却是过于蹊跷。

    若非提前知晓这一点,为了不拖延时间,也许我真的就会主动迎战,死无葬身之地。

    但这种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靖琪王……他是不想要沐白尤活下去了么?

    襄城五月的风和煦而惬意。临窗而立,我以手击节,在窗沿上敲出零零散散的旋律,开口道:“子影。”

    “属下在。”身后传来熟悉的回应。

    “沐白尤怎么样了?”说起他名字的时候,我有些生疏与迟疑,仿佛是遇上了什么不该再提的禁忌。

    沐白尤啊……

    “回主人,沐公子腿疾未愈,如今正在京城靖琪王府静养。”

    “他近来有没有什么异样……比如,心情不好,或者扔了什么他原本很喜欢的东西?”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回主人的话,似乎,没有。”子影犹豫了一瞬,缓缓道。

    “是么……”我不经意间笑了下。看来靖琪王虽违背诺言率军讨伐于我,却还没有将事情泄露给旁人,也算是为沐白尤留了一条退路。

    “派卯影、巳影去看着他,有什么事情立即来报。记住,不要让他觉察。”我转过身对子影吩咐道。

    “主人,现下正值用人之际,卯影他们……”子影忽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眉目间满是忧虑焦急。

    “派他们去。”我蹙眉瞥了他一眼,不耐地打断他。

    “……是。”子影慢慢低下头,轻声道。

    酉时三刻,靖琪王果然率兵向襄城进发,山谷狭道处偶遇伏兵,也都轻易规避开来。

    将近戌时,城门不远处的官道上出现浩浩荡荡的人马。靖琪王身披银色战铠,骑在高头骏马上,怒喝道:“逆臣!若不速降,休怪本王血洗襄城!”

    城头火光骤起,我缓步行上城楼至高处,居高临下地望向他,笑道:“靖琪王,近来可好?”

    靖琪王略有讶异地看向我,随即变成了愤怒,恨然咬牙道:“夏、玖、婴!”

    “不知沐公子的病,可好些了?”我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问。

    “好、好!夏玖婴!”沐洄仰首怒瞪着我,手中长枪在火光的映照下冷冽刺目,“襄城城主呢?尔等乱臣贼子,出来与本王一较高下!”

    “襄城城主?”我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子影,轻蔑道,“靖琪王问的,是这个?”

    子影随手拎出一件东西,在微冷的夜风中扔下了城楼。襄城城主的人头在靖琪王面前的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后,停在了距他几丈远,恰好可以被火光照亮的地方。

    靖琪王只看了一眼便面色灰白,手握缰绳不受控制地连人带马向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仰首看向城楼上面无表情的我。

    “夏玖婴……哈哈……”沐洄忽然笑了起来,起初是压抑地笑,之后则渐渐变成放声大笑,“真是好手段!本王自认不如!”

    将长枪随手掷在地上,他翻身下马,腰畔利剑铮然出鞘,在月夜下泛出流水般的寒光。

    “今日,是天要亡梁!是天要亡我!”沐洄狂笑着,声嘶力竭而不甘地怒吼。夜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头盔上的红色翎毛如血艳烈。

    “沐洄!不要忘了你的承诺!”一声轻鸣,长剑入手。我立在城楼上冷冷俯视着他,手中寒剑遥遥相指。

    “夏玖婴!”他亦挥剑指向我,双目圆睁,穷途末路般地狂笑,“夏玖婴!国恨家仇、背信弃义!你会有报应的!”

    剑光耀目,一闪即逝。血如红莲刹那间绽放又凋零,伴随一声闷响,那个曾南北征伐的不败战神,终于倒在了自己的剑下。

    我静默地看着他自刎在城楼下,心中百感交集却半晌无言。

    直到城门前的将士们嘶声高喊“杀敌灭寇,为王报仇”时,我才稍稍恢复神智。尚未细想,我的右手已然抬起,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不降,则杀。

    山谷两侧的岩壁后忽然出现无数弓箭手,手中箭弩密密麻麻地瞄准了狭道中的军队。

    我微微闭了闭眼,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下了城楼。耳畔风声、破空声、惨叫声、咒骂声交叠不绝,浓烈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与喉咙,脑海中却全是多年以前,那些静谧安宁的夜晚,明月烛光,桃花绚烂,微凉的风中裹挟着淡雅的清香,还有那个如雪似月的身影。

    踉跄地下了城楼,我双腿一软,终于支撑不住,倚在城墙上滑坐于地。

    靖琪王是我攻陷瓦解梁国最大的劲敌,但直到最后一刻,哪怕是我知晓了襄城城主的背叛之后,我都是希望他能够活下来的。

    或许是因为,他曾在剑术上对我指点一二;

    或许是因为,我去靖琪王府中作客时,他曾善待于我;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是沐白尤的父亲,是我……曾经的好友的父亲。

    奈何我千算万算,终究是害得靖琪王因我而死。

    国恨……家仇……

    忽然间我感到些许无措,分明双眼酸涩,闭上眼却低笑了一声。

    面前的光蓦然暗了下去。我茫然抬头去看,果然是子影。由于背光的缘故,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将他葬了吧。”良久的静默之后,我听见自己轻声说道,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靖琪王战死后,梁国如意料之中地乱作一团。我的势力从襄城、玉城、雀城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周围扩散,攻城掠地,不过半月便将梁国的半壁江山收入囊中。

    梁国人心已散,京城岌岌可危,更朝易代不过旦夕之事。

    我以夏珏衣的身份派子影前往京城,秘密地将沐白尤带离。我不希望他在病弱中依然要卷入这乱世之争。他的腿疾,以及靖琪王的战死,都是我于他有所亏欠,他若因此再有差池,这个债,我纵然来世也难以还清。

    然而当子影和未影归来时,却仍旧只有他们二人。

    “沐白尤呢?他怎么了?”神智几乎有一瞬间的空白,我心中不详的预感骤然升起,不禁焦急问道。

    “回主人,沐公子他……不愿与我们离开。”子影斟酌道,“我与未影劝过沐公子,他仍是执意留下,我们也不好用强。”

    “既如此……卯影和巳影呢?”我既失望又担忧,甚至还有些微的愤怒,但我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愤怒的资格。

    “仍在暗中保护沐公子。”子影答道。

    “那么,沐白尤就交给他们了。”我稍放下心,不经意间望了望京城的方向,颔首道,“京城沦陷之时,我希望他平安无事。”

    可是不久之后,我所担心的另一件事情还是发生了。

    五月廿四,宛国二皇子夏玖鸣亲率十万精兵攻入梁国,三日并吞两城。梁南大乱,内忧外患之下,梁王于惊惧交加中猝然逝世。

    夏玖鸣,仍是快我一步。但胜负之论,却还要最后见分晓。

    七月初一,梁国二十六城已有十九城沦陷,其中我占十四城,夏玖鸣占其余五城。三股势力彼此提防戒备,寄希望于另外两方相互残杀的同时又为己方的安危忧虑夜不得寝。众人审时度势,猜疑僵持之下,梁国竟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直到今晨,夏玖鸣哌使者前来雀城,送来一封他亲手所书信笺。

    信中所言,夏玖鸣愿与我缔结同盟,待覆灭梁国之后,梁国之土地金银,他甘愿只取一成。若我应允,明日辰时便亲来雀城与我订立盟约。

    夏玖鸣……亲自送上门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将信笺在手旁的烛台上引燃,看着火焰将那曾经熟知的隽秀字迹烧蚀殆尽,隔着面前的垂帘对跪在地上的使臣悠悠道:“那么,明日辰时,在此恭候。”

    翌日晨,夏玖鸣果然如约前来。

    依旧是文雅精致的眉眼,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韵致。五年不见,他出落得愈加俊秀,明眸皓齿,确然不负他公子玖鸣日渐远扬的声势。

    “皇兄,好久不见。”夏玖鸣落座,执起茶盏浅抿一口,优雅地笑了笑。

    早知他对彼此的身份和关系会直言不讳,我也不再客套,笑问:“玖鸣别来无恙。今日前来,你是想要什么?”

    “皇兄说笑。”夏玖鸣面不改色道,眉梢唇角依旧挂上清秀温和的笑容,“信中所写,便是玖鸣此次前来的目的。”

    “不过既是商榷事宜,可否麻烦皇兄将你的十二影卫遣至明处?玖鸣在城外已卸下随身佩剑,待客之道,亦当是诚心。”

    我略一思索,看着夏玖鸣,淡淡道:“都出来。”

    十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不知何处落下,在我周围排列站定。

    “多谢皇兄。”夏玖鸣微眯起眼笑了起来,明朗如初夏朝阳。

    我正要开口唤夏玖鸣继续商议,风声轻过,一道寒光毫无预兆地从斜后方向我直刺而来,避无可避。

    待我惊诧之下回过头时,阳光照在那柄剑上四散开来,灼目的光斑令人近乎晕眩。我不由得闭紧了双眼。如此短的距离与敏捷的身手,纵然子影就在我身后,恐怕也难以招架。

    预料中的冰冷与刺痛却没有出现,面前耀眼的光芒在霎那间黯淡了下去,一直那样灰暗着。

    心中有某个念头一闪而逝,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其否定,却不敢睁开眼来看一看。

    短暂的死寂后,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落在我的眼角,沿脸颊缓缓流淌,随后身上感到了轻微的温暖,似乎是有什么倚靠了上来,记忆中熟悉的气息逐渐弥散。

    “玖……鸣?”我终于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怀中颓然无力的人,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倒在我怀里,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来这里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刚才近在咫尺险些置我于死地的人是谁。

    难道……不该是他么?不该是从五年以前,便一心想要除掉我的夏……玖鸣?

    是我一直以来……都错了么?

    “皇兄……你,大意了啊。”夏玖鸣轻轻地咳嗽着,伸出沾满血迹的手拉了拉我的衣角,挣扎着笑了笑,“亥影……他曾经是……靖琪王的部下……”

    “海寇作乱时,他负伤掉队,将死之际为你所救……”夏玖鸣急而浅地喘息,胸口处的鲜血不住流淌,“可是……终究是靖琪王的人……你杀了靖琪王,他怎么会放过你……”

    我愣愣地听着,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看着他的脸色渐渐灰败下去。

    “皇兄,你是成大器者,从小,你就样样都比我好,只是不够狠心……五年前,是我害你,却没有要杀你……我想要你狠下心来去做一件事……”夏玖鸣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痛苦地皱了皱眉,唇角却还是一贯温和自得的笑容,“为王者,怎么能不狠心。”

    “你待我一向极好,我却可能成为你的阻碍……今后,也再没有了。”夏玖鸣再次轻拉了拉我的衣角,如同小时候在宛国王宫的时候,昔日明媚灿烂的瞳孔却逐渐涣散,“皇兄,你还记得我八岁那年,我们两人约定,将来会一同四方征战,壮大宛国……玖鸣,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那一半,接下来的,就交给皇兄了……”

    “保重……哥。”

    夏玖鸣轻轻阖上了双眼,拉住我衣角的染血的手无力滑落,唯有他温雅明朗的笑容在那清秀甚至还有点稚气的脸上凝固,犹如初夏朝阳映照的一瞬。

    我怔怔地抱住怀中渐渐冰凉的身躯,却神思恍惚,不知听谁言语,不知身处何地。

    是不是,我正在宛国王宫的书房之中,午后安适,与玖鸣习字温书?

    是不是,我身处如光似璧的后园花丛,静夜晚好,与玖鸣赏月论剑?

    是不是,弱冠之年,我正与他征战途中,相依为命?

    是不是,百年之后,我已与他同葬王陵,归来复去?

    眼角的灼热不断划过面颊,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潮湿,垂首看去,满目鲜红。

    不知这血,是我的,还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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