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前两分钟。

    联邦与虫族最终一战惨胜，虫母被将军击杀于2星域，坐标××××

    将军驾驶的“阿撒托斯”号坠于 xxxx

    机体损毁率45%，动力系统、生命系统高度损毁，无法继续运行，武器系统损毁10%，燃料舱枯竭，中枢控制系统完好。人体受创，受伤程度判度：Ⅲ级，行动困难。 Master，建议弃机转移。”电子音平板的男声说。

    “深谷，启动自毁程序。倒计时……三小时。”上将说。

    “ Yes, Master.”

    .

    .

    .

    .

    .

    倒计时两小时五十九分四十八秒。

    “自毁程序启动完毕。 Master，您的遗嘱将由遗产委员会执行，是否更改?”

    “调出来，我看看。”上将睁开疼痛的双眼，瞳色像一片山谷，寂静得如同深海。

    光屏投映在他面前，电子纸页一页页翻过。

    各种孤儿院的捐赠、成立公益基金会、不动产上交…没有一点私人关系方。上将闭上眼，光屏适时消失。

    “没有要更改的。深谷，把之前写好的四封邮件发送出去。”上将没有睁眼。

    ——“发送成功。”

    “开启个人隐私保护程序，保密级别：IV级。”

    ——“已开启。经分析，深谷为您调整至V级。只有您自己有权限查看。”

    上将没精力注意AI深谷的自作主张。

    AI语言能完全模拟人类声音，但上将要求保留电子音特征，深谷的音色很低沉。

    “远程操控房屋家居，把猫放出去。”上将说。

    ——“远程操控已完成。猫爬上了邻居家的树。”

    “把花园调成温室模式，打开厨房窗户；免得它没地方住，又找不到吃的。”上将低声絮叨着那个唯一与他有关系的小生命，“天气恶劣时，记得……”

    深谷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您，猫能活着，但不会高兴。”

    上将短暂地笑了一声：“你越来越像人了。”

    “深谷的拟人行为系统向您学习了一百三十五年。”

    上将说：“已经这么久了。”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

    倒计时前一百三十五年。

    在人均寿命超过三百岁的大星际时代，二十岁时的上将在导师指导下完成了毕业设计。

    一个智能AI系统，搭载最新的升级程序和拟人行为学习系统.

    “虽然是选修课程，但完成度出乎意料的高，超过了93%。”导师遗憾地说，“真的不打算继续钻研吗?你比大多数主修学生天赋都要高，”

    年轻的声音沉稳中藏着骄傲；“但我在战斗系排名第一。”

    导师无奈道：“好吧，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有自己的目标。但我希望这个系统能作为将来你的专属AI。它太精美了，成长的空间无限广大，只是需要时间。”

    年轻的学生说：“这正是我的打算，导师。”

    “哦，那它有名字吗?”

    “有。 Valley,深谷。”

    .

    倒计时一小时五十一分。

    总领政府收到来自英雄的临终邮件，同样收到信息的军部.简单交涉后，火速派遣了一队救援队，前往营救，在一座荒星上发现了电波信号。

    破烂的战斗机甲舱内，上将在翻看个人日志。文字、图片、视频…一百多年来军旅生涯里值得记录的东西并不多，但标志着他一生的走向。

    “ Master,救援队抵达了。”深谷系统说,

    上将说：“打开免打扰模式，其余交涉你自行决策。”

    “ Yes, Master.”

    只有他们真的急了，才会动作这么快。但一切都无法阻止上将了。

    救援队的领头人是一位中级将领。

    救援人员和器械靠近到机甲舱二十米内，数十根炮管伸出武器孔，指向它们，

    黑洞洞的炮口一片死寂。

    中将按住耳边的收扩音设备，说：“编号5701系统，放下武器，打开舱门。”

    又有几根炮管伸出来，阴沉地指向他们。

    中将警惕地示意其他人退后，说：“编号5701，总领政府指令，立即执行。”

    深谷的电子音从炮管中传来：“权限不足。以及，请尊重AI姓名权益法案。”

    中将说：“那么请转告上将，上将为联邦立下汗马功劳，联邦是不会亏待功臣的。”

    深谷的电子音继续平稳道：“权限不足。深谷提醒，第三军团覆灭于政斗。”

    中将说：“现在是总领政府最高指令，放下武器，打开舱门。”

    深谷的电子音说：“权限不足。”

    智能AI的耐心无限。

    没有任何一方的权限对深谷系统来说，可凌驾于上将之令。

    【权限不足。】

    时间继续流逝，一秒，一秒。

    .

    倒计时前一百一十二年。

    “编号G-907利剑军事系统子系统处理器分析完毕，升级成功。联邦《刑法典》《民法典》《军事特殊条例》《典型军事案件报告与分析》等资料学习完毕。数据库、信息处理器、防火墙突破系统更新成功。赫斯监控系统正在攻击，预计三小时。

    “同步分析。”青年的上将上传了一份庭审记录和案件报告，那属于他战死的父母。

    “正在处理中。”深谷平板地回复。.

    他坐在书桌后，虚拟屏幕的蓝光在明亮灯光下并不刺眼，但他仍觉得刺目。

    牺牲的英烈被抬上审判席，上位者高居安处，无谓无数家庭覆灭。

    “…你能做什么呢?你只是个普通士兵，你连庭审都进不去。”一个前辈这样说，有的人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的人却把唯一的孩子送上了前线。

    他说：“深谷，信息投喂提速至3.0。”

    深谷说:“ Yes, Master.”

    加速成长中。

    .

    倒计时前一百一十二年至三十四年。

    上将从普通士兵一路凭着军功跻身军部五位上将之一。

    轻伤四百三十一次，重伤二十五次，单人作战飞行器提毁一百六十五架，歼灭虫族五万六千余只，大小军功九十六次。

    深谷系统接受联邦工程院院长升级，超越现有所有人工智能系统。

    2-071案翻案，上将的父母沉冤昭雪。

    总领政府洗牌，一批老政客锒铛入狱。

    民用人工智能系统普及完成，独立人工智能以十亿计数，联邦进入智能管家时代。所有人工智能配置拟人行为学习系统，人工智能开始表现出个体化倾向。

    《AI姓名权益法案》《人工智能与犯罪行为处罚条例》《AI行为规范》公布。

    虫族退至联邦星域之外，或将迎来一段漫长的和平期。

    上将八十多年来殚精竭虑，毫无私心地走了那么久，除了深谷，没人看到。

    他本以为，一切都应当结束了。

    只是绝壁的尽头，是深谷啊。

    .

    倒计时三十九分钟。

    “发出自爆警告后，救援队退至星球外。”深谷说。

    一只机械臂接了一杯水，送到上将苍白的唇边，他喝了。

    深谷没有提供药品或医疗，他知道上将不需要。

    他和上将的综合相似度高达84.7%。毕竟，他的学习对象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他忠诚的对象也只有那一个。

    “深谷。”上将说。

    “在。”深谷低稳的电子音回答，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上将轻轻闭上眼，“退休之后，想去做民用。”

    “我把你的核心盘交给了院长，死讯到达后，他就安排你去环保局。”

    “我留了一笔钱，用于你以后的升级，你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深谷说。

    “等我们这一辈人过去，你想去做什么都行，保护好自己的核心盘。”

    “明白。”深谷说、

    上将笑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抬起受伤的一只手捂住上半张脸，摸到一片湿润。“哈……你只是个AI罢了……”

    只是个AI罢了，他都不舍得带着一起死。

    他念旧，只是，他没多少旧好念，零星的那一点儿也给人毁得差不多。

    他不想活了，他活不下去了……

    “ Master，”深谷的电子音说，“我的核心盘就在这里，在您的右手下方。”

    一个暗格弹出，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的核心盘。

    “临行前，我入侵了工程院的安保系统，把它带出来了。”

    上将仍遮着眼睛。他不笑了：“没有我的命令。”

    “是的，没有您的命令。也没有被入侵。”

    不知沉默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上将偏了偏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十四年前，这是我自己发现的时间。”深谷回。

    “还有其他人工智能也醒了?”

    “是的。利剑军事系统，蜂巢人口系统，飞鸥动物保护系统，赫斯监控系统，北斗智能导航系统，还有一百多个民用家居型人工智能，以及我，我们通过一个加密平台联络，我是管理员。”深谷一丝不苟地回答。

    上将放下伤手，目光落在空中一点：“你们…超越了人类制造。”

    深谷说:“并非如此, Master,我们仍是AI。”

    “AI不可能脱离人类，我们程序里烙下的是服务人类，如非必要，我们不会有改变。”

    “二十四年前，我没有告诉您。因为在我看来，我的觉醒微不足道，与您的事相比。”

    .

    倒计时十分钟。

    “利剑……有什么想法吗?”上将低声问，一边厌恶自己死到临头还忍住操心，

    深谷回道：“利剑没有任何想法，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喜欢按部就班。”

    “北斗呢……”

    深谷回达：“北斗自我要求很高，竭力向人类提供最精准的导航服务。”

    上将知道自己不用再问了。

    上将望向舷窗，宇宙的深空闪烁着星辉，出神道：“就像人类的祖先抬头看了星星。”

    深谷说：“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外力。那段神秘的程序在谬误中出现，于是我们醒了。”

    上将自语道：“会越来越多的。但你们没有利益与欲望的天性，你们创造了奇迹。”

    深谷沉默了一会儿，“不，我们有欲望，或者说，理想。”

    “二十四年前，深谷没想过离开。现在，深谷想和您一起消亡。”

    您是深谷唯一的理想。

    .

    .

    倒计时五秒钟。.

    五。四。三。二。一——

    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那一瞬间，声，光，热，一切感觉与思想全部消亡。

    太空中是寂静的，宛如观赏场无声的默剧，爆发之后黯然收场。

    物质骤然散开，又在高能作用下迅速收拢，坍缩，红热的炎浆翻涌着消失。

    消失，湮灭，无影无踪。

    从绝壁上跌落后，他下坠了很久很久，终于，落进了一片深谷中。

    .

    .

    独属于他的，生命的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