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指尖不急不缓敲击桌面的声音,将沉入思绪的人唤回。靠在窗边的中校缓了下心神,飘在远处的视线投向房间里的上级,随后利落拉开凳子,随意的拿起半开的烟盒。这不分上下级的举动并没有引起铁路的不满。还在等着他的回话,却也不急着开口,一向严格的铁路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官,这是自己手底下最好的部下,也是最喜欢的兵。
袁朗的面容在飘渺的烟雾中看的不怎么真切。两人已认识多年,铁路一路看着他从意气风发走到现在。刚认识的袁朗锋芒毕露,那时的他只知道如何做到最强而磨砺自己。不过几年的沉淀,便蜕变的越发沉稳内敛,如果说之前的袁朗是一柄刚开锋的利刃,无畏、坚韧。那现在,他更像是将自己的锋芒尽数隐藏在刀鞘中,连带着血一起。只是···铁路微微皱了下眉头。
知道敷衍是躲不过去了的,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袁朗弹了弹胸口的衣扣,懒懒的开口:“按照以往的来呗。”
“呵!”
冷冷的嗤笑一声,铁路将身子重重的后靠在椅背上,似是知道袁朗在想什么,“徐正明今年倒是很积极啊。”说着将手中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资料又翻了翻,没有等到回复,他抬头看着对面坐姿懒散的袁朗,终于有些失去耐心,“信息化,刻不容缓。这两年不止我们,老部队也逐渐将议案提上日程。”说着将手里的资料扔了过去,“我可搜了不少好苗子,你看看。”
面前的资料厚厚一塌,丢过来带起的风将烟雾吹了袁朗一脸,这不禁让他眯了眯眼。徐正明,这个名字听老领导提过多次,铁路的老朋友了。当年二人在新兵连就争锋相对,都是一个连的尖兵,难免想争个一分高下。不过部队嘛,实力就是硬道理,哥俩争着争着,也从互相看不上,到后面平添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后面部队改编,一个进入秘密部队,一个留在老部队建设。两个老友把斗争又转到了抢苗子上。
将思绪拉回,袁朗低着头又浅浅的抽了口烟,却没有动,他明白接受意味着什么。
“今年你是主教官。”铁路的语气中平添了份不容二话的态度,数年的从兵,使得他的声调利落且不容反驳,随后像是为了堵住下属的嘴,补充道:“这是命令。”话都说到这里了,懒散的中校终于抬起头,眼底盛着些许的无奈,他了解自己这位长官说一不二的个性,只好默默的将来之前的说辞咽回肚子里。
可是同时,他看向桌上的资料,那是一个个年轻士兵的简历,年轻意味着生命,生命也意味着不能随意承载的沉重。他微不可察的闭了闭眼,那件事带来的沉重早已被时间连带着一起,尘封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那里似乎早被主人遗忘了很久,失去了光芒,周围只剩一片荒芜的冷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尘。
“唉”,终是叹了口气,铁路直起身子,看着面前不作声的部下,心底泛起的一丝愧疚使得他不由的放缓了语气:“袁朗,”顿了顿话头,后面的内容却迟迟没有继续下去。从不属于铁路的犹豫,使得停顿尤为明显,他快速的扫了一眼面前的袁朗,眼底深处是锐利的探寻。可惜后者还是将面容一贯藏匿在阴影下,看不分明,是隐藏又或是以沉默代替强硬的对峙。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铁路从桌上抽出了一支香烟。那件事情似乎像是已太过久远,但也确实过分沉重,他站了起来,靠在窗边。现在已是傍晚,远处的训练场上满是年轻的声音,展现最蓬勃的生命力。
黄昏的日光在完全沉下前,总是毫无余力的释放最后的能量。这种时候,反而让人有种丧失分清日出与日落颠倒的无措感。
心底叹着气:看来这次还是····铁路边点烟边惋惜的摇头想,将烟盒扔回桌子上,嘴里下一秒就想下逐客令。
“我来。”
没有对峙,没有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打断了铁路的思路。他微微睁了下眼睛,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袁朗。这位中校在进入这间房间的半小时内,终于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慢条斯理的将早已熄灭的烟头重重捻在烟灰缸中。
袁朗他不是不知道铁路的意思,选拔,新的生命力,将本次考核递到自己手里,这命令与其说是让自己挑部下,不如说是让自己必须跨过那道坎的要求,都是聪明人,他不是不明白。他抬头看着神色冷峻的铁路,这位对外一向严明强大的上级,怕是也同样和自己承载着那份伤痛,说到底,那件事的影响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下,就算是铁路,就算是袁朗。思考至此,袁朗嚯的站起身来,标准的军礼。
拿起桌上厚厚的资料,袁朗头也不回的离开。
望着那个远去依旧挺拔的背影,铁路终究是转过身子,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手里的烟点燃后就一直没动过。
房间内一直没有开灯,楼下战士的嬉笑声将铁路的思路带向了更远的地方,他闭了闭眼,窗外斑驳的树影借着黄昏投落在面无表情的侧脸,任谁都没见过这样的铁路的,像是带着深深的疲倦,夕阳将他的影子缓缓拉长,最后逐渐投入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接受命令是深思熟虑的,但接下来之后一系列的动作是极快的,袁朗从铁路办公室下来后,就一直没什么表情。他很少有这么慢走路的时候,思绪似乎太多太杂,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只是慢慢走路罢了。
“队长!”中气十足的声音由远到近,只见一个精悍的兵从远处跑来,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面前。挺直,敬礼。
“恩,李默状态怎么样啊?”袁朗又恢复成往日不正经的模样,与刚刚的沉重判若两人。颇为不耐烦的扯了扯领口,这该死的天气已经开始有逐渐升温的趋势,都快晚上还不见凉风。
“好多了,明天就可以上训练场了。”
听着自家队长漫不经心的恩了下,随后将帽子放一塌资料上,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新任务?”语气中听起来有隐藏不住的兴奋。
“呵”,袁朗颇为好笑边走边看着他:“怎么着啊,最近手痒?”尾音有袁朗特有的散漫。
看着整了整帽檐重新戴上的队长,齐桓尴尬一笑,正要反驳,接下来队长大人的话就像一盆凉水把他刚激起的兴奋浇了个底。“明天我亲自带队,日常训练体量加倍,齐桓同志两倍!”
这次换齐桓傻眼了,队长不在的这些天,三中队都过了好一段轻松的日子,他怔楞的看着自家队长越来越远的背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
不理会背后传来的懊悔的悲鸣,袁朗现在的心情格外的好,嘴角微微勾起,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拿着资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