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强之后,受到了更大的关注。江芷若也不能一剑定胜负了,第一场一百二十八进六十四,有二十多个来回。第二场六十四进三十二,变成了四十多个、快五十个来回。两场比赛打完,她总算气息紊乱了片刻,折回看台上调息。
母亲给她递来特制的补气引,道:“感觉如何?”
“更加没我强了。之前还需要越境界比拼一下,现在同境界了,自然不如我。”
熟悉的回答路数,熟悉的亲妈无语。但在擂台上有自信是好事,在这种时候打击女儿脾性大可不必。江掌门把那种极想说教的心摁下去,道:“那之后几场也会赢?”
“当然!”江芷若不假思索。
不假思索后又停顿片刻,谨慎补充:“如果剩下那些人在这几年时间里没有特别的奇遇。”
江掌门失笑:“你还知道谦虚呢。”
“我又不会看轻对手!虽然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确实不会比我强,但是如若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有超乎想象的长进呢?我又没有在擂台上轻敌然后挨打的爱好。”她道,“以及,我必须纠正你,母亲,这不是谦虚,这是恰当、正确、明智的考量,这是智慧,这是经验,这是审慎,这是注重细节,这是我之所以是第一且以后也会是第一的原因。”
江掌门笑出了声:“你非得每句话都夸一下自己,非得每个好词都往身上贴一次,是吧。”
“嗯呐。”她理直气壮。
江芷若看向被自己逗乐的母亲,思忖这段话之后她妈又会对自己多宽容一段时间。她妈对自己性格的忧虑,无非是担心自己由于傲慢而受到麻烦,那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亲妈知道一下自己没昏头就好咯。
更何况讨好门派掌门是收益极高的事,江芷若心想。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同亲妈的血缘关系,这就是自己最需要维系的东西。她发自内心希望亲妈长长久久地当掌门,至少长久到让她的境界能在修真界真正占有无法被忽视的地位。“江掌门的女儿”是个职位,需要做好两点:一,保证自己的实力在同辈中排名前列。二,保证自己同掌门的关系维持在一个亲近但不会受干扰的程度。
否则自己会被丢在身后的,江芷若想,瞥了一眼身旁的母亲。所谓的母亲有的是需要在意的事情,若自己没有这么优秀,她肯定不介意少在自己身上花一点时间。
残酷吗?或许。不过修真界就是如此斩断亲缘的存在。若修为差距太大,寿元也会差距良多,亲长或是同辈,都会在她们自己的时间离开,最后相识最久的,永远是修为最高的那些人。并非是他们刻意交好,而是逐渐逐渐地,与自己同辈的人都死掉了,只剩他们仍活着,仍相识,仍共享那些千年前的记忆。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为数不多可以共同确认过去、不至于在滚滚时光中忘却自身的人。
如若没有意外,江芷若想,自己的境界绝对会超过母亲,绝对会比母亲拥有更多更长的时光。日后,没有母亲的日子会比现在同母亲相处的时间更加绵长。不知这一天何时会来到。而自己肯定会在那之前做好所有准备。
江芷若坐在母亲身边,身在此处,心却已经到了母亲的葬礼,又到了母亲在自己脑中记忆模糊的那一天,听着母亲与别人谈笑交际,心中却在编排着母亲的死亡。母亲会死。现在同母亲交谈的人也会死,死在我之前,这人的死亡消息甚至不会传到我耳中,我也不可能在去他门派的时候记得他,记得顺口询问一下他的现状。总体来说,即使哪一天他死掉了,我也根本不会得知他的死亡。母亲会死,他会死,现在擂台上的两个人会死,我的小组组员会死,谁都会死。甘语是看起来不会死得太早的那一批,楚清秋或许也能多活一些日子,但剩下的小组组员,很有可能连我寿数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都没有。
虽然都占有“修真者”的名义,但我和他们之间,如同修真者和凡人之间,并不能算是同一种东西了。正如此,同他们的交往看上去都是没有意义的,同他们的爱恨情仇是转瞬即逝的。她从仙宫云顶俯视这些寿数颇为短暂的并非同类者,没太多观赏的兴致,更别提真同他们闲聊深交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如此想着,她一贯傲慢地应付着前来道好的人。
报应来的又快又唐突。
是有人要死了。
她自己。
来源不明的毒物发作,她在看台上突然抽搐,筋脉紊乱灵气暴走,抽空了周围一圈山的灵气,又在她体内炸开,有人反应过来及时开了结界,保住了其他人,没法保住她。
她被炸得皮开肉绽,风度全无,从完全破碎的门派看台上轰然下坠,重重砸在一堆尖锐的石块木板上,焦黑的衣料内又沁出了新鲜的血迹,细碎的炸裂声仍哔啵地在她身上炸出伤口。她已陷入昏迷,筋脉紊乱的伤口与身体自行的愈合同时发生,互相争抢上风,最终还是毒物占了上游,使她周身的灵气越发狂乱起来。
江掌门离她最近,受的波及最大,此刻也是半身血淋淋的。她焦急地想要跃下去查看女儿情况,却在真的下去之前冷静下来,叫了心腹长老过去。
江芷若自己只是一个还没成气候的继承人,有很大可能也是冲着自己来的。门派内不可以掌门和掌门继承人同时受重伤。此刻自己的情况还好,仍能主持大局,若中了以已经受了算计的女儿为饵的圈套,那可就趁了幕后人的心意了。
江芷若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昏沉的噩梦中,疼痛蔓延全身,偏偏醒不过来。灵台内空了,甚至很难感受到丹田和本命剑的存在,这使她感到了一些恐慌。她可能有意识又无意识交替了好多次,因为她几次能感觉到疼的时候,虽睁不开眼,但从眼皮透进的光线强度并不一样。但她终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丧失意识是一个间断的过程,上一息仍能感觉到疼痛,这一息感受到了疼痛,与之前不同部位的僵硬,她从这点僵硬位置的不同,勉强推断出这一息与上一息之间又昏迷过去了一次。
母亲肯定着急,但她一定不在我身边。幕后之人一定很得意——但他们不会得意太久。江芷若模模糊糊地想,昏过去。
然后在又一次醒过来,迟钝的脑子重新转动,回忆起之前想的那两句推测,又接着推理。因为做得太明显了:与我有接触。避开了母亲的耳目。避开了宫主派的耳目。希望通过我来伤害母亲。没有选择暗杀,而是选择大庭广众,意味着比起让我死亡,更希望我的受创被人看到……
她又昏过去。
她又醒过来。
门派里有人勾结学宫下毒,或是下蛊,或是下咒,或是什么其他东西。考虑到我不同别人交际,会很好排查。学宫内有参与的可能性,宫主追查到底的概率比较大。门派内很可能有参与,我派中的,母亲一定会追查。我派外的,有嫌疑,但应当没有这么急切动手的意愿,毕竟我才一百多岁、刚入元婴,说不定哪天渡劫失败就再无精进了呢。
她在断断续续的疼痛中想通了这些,虽然躺在床板上痛得恨不得喊叫,但潜意识让她继续死咬着牙关,不愿有一丝一毫不体面的可能——给自己当众下毒就是为了让自己展示不体面,岂能让对方得逞。
她甚至还有心力为自己自豪:瞧,虽然我情况大为不妙,正在遭受剧痛,昏去醒来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废人或者干脆死掉,但我还是能想清楚这些。福生无量天尊,我是真的厉害啊。我的心性何止是不悲不喜,简直是预备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