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煨牛腩、小鸡炖蘑菇、蒜香排骨、尖椒酿肉、白灼菜心,炝莲白、酱肘子再加一个猪肚莲子汤,不大的红木八角桌被摆的满满当当,米饭都只能紧挨着桌子边缘放下。
“师父,你中彩票了?喂猪也不是这么喂的吧。”
从后山下来的楚烁头上带着草帽,左手拎着两条鱼,右肩扛着铁锹,木杆上挂着一筐他摘的果子,还没进屋呢,就在院子里瞧见这一桌子的菜,很怀疑他师父是不是背着他们中了大奖。
楚烁师父刚带着小徒弟洗完手坐下,就听见了楚烁的声音,抬头看到楚烁这身打扮,没好气的道:“臭小子,净说些损人不利己的话,快把东西放下过来吃饭了。”
把鱼放到院子角落的水缸里,楚烁又去摘了两串葡萄,这才提着筐子去了厨房。
大师兄正在整理灶台,就听到楚烁压低了声音问他:“师父上午下山了?”
“你就别瞎想了,过来洗手吃饭了。”大师兄哭笑不得的接过水果一一放好。
等到楚烁和大师兄上桌的时候,唯一的小萝卜头已经往厨房看了不下五次了。
楚烁坐下使劲揉了揉小师弟的头:“饿了就吃,不用等我们。”说完还看了看他师父,师父瞪了他一眼,嘴唇动了下,到底没骂出来。
“小五的户口我上午已经办好了,姓还是一样随我,名字就叫坦,闻坦。”
楚烁的师父姓闻,叫闻乾,不过几百年了大家都喊他乾明真人。
“还有阿楚,你此次下山最重要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拿到天师令牌,至于这第二件事嘛。”乾明真人扭头对坐在一旁的大弟子闻锐挤了挤眼睛。
“把师门发扬光大!”
闻锐面无表情的看着楚烁,喊出师父交代给他的口号,双手还在机械的鼓着掌。
楚烁还没完全展开的笑容僵在脸上,排骨从筷子尖滑落。
“啊?我?”
看看对面的师徒二人,再看看身边正乖巧吃饭的小师弟闻坦,楚烁一脸无语:“师父,咱师门加起来一共才五个人,我再怎么发扬,也不可能给你带回来百八十个徒弟,别老想着一夜暴富修咱家这小院了。”
乾明真人急忙对着楚烁说:“这可是师门给你的唯一任务!”
“嗯嗯嗯我知道,拿到令牌嘛,您放心,弟子幸不辱命。”楚烁假装没听懂他师父说的什么。
“你!逆徒!”
“师父我错了,但我肯定能拿到令牌的。”楚烁乐呵呵的说完,不再去管他师父什么反应,专注的吃着眼前的小鸡炖蘑菇,好像那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乾明真人看着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看着师父当真对着楚烁生气了,闻锐连忙起身到了杯茶放在闻道人手边,让他降降火,又对着楚烁无奈的说:“阿楚,师父不是为了香火钱。”
说着闻锐瞄了一眼师父,又看了眼对面脸上写满“你再编”的楚烁,低下头脸色有点羞赧“当然,香火钱只是一部分,师父主要是想让你下山后,能改善一下师门的口碑。”
“口碑?”楚烁眉头都皱一起了,师门口碑不是挺好的吗,这十里八乡的村人不都找我们。
楚烁正想着呢,就听他师父开口了。
“阿楚啊,你别看村民们一有什么事,就来请我和你大师兄,那是现在!在你小时候,老头子我出门干活都不敢给人知道,更别提让你师兄出门了,生怕他前脚出了这小院,后脚就被人抓去说要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了。”乾明真人一手着捋胡子一手指着周锐,边说边摇头。
听了这话,楚烁眼睛一眨,一股极细小的暗金流光开始缓缓在他眼中流淌。
“谁啊,能让师父和大师兄如此忌惮,天玉盟?”楚烁面上笑着,手底下还不忘给小师弟夹菜。
“哎欸,师父就这么一说,你还要去拿令牌的,可别偷偷给人吓坏了。”
“我可不会偷着去,怎么也得发扬一下咱师门吧,这可是您说的。”
他这话一出,让乾明真人心里即是高兴又是害怕的:“你小子可得稳当点,动静太大了,让天玉盟盯上了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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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烁是乾明真人从一户村人家里买回来的,只用了五百块。
那时的楚烁正坐在门槛上,眼睛盯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动也不动,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看不出样子,脖子上还有根绳,另一头在他身边站着的男人手中,男人对着他又踢又骂,他仍旧没有一点反应。
当然,这是在普通人眼里。
在乾明真人眼中,楚烁身边的阴气都快化为实质了,黑压压的一片笼罩在这小院上空,靠近一些就感觉浑身冰凉刺骨。
那些阴气包裹着男人绕来绕去,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茧。
乾明真人心中惊讶:这么重的阴气,这人怕是活不了多久吧。
孙二家这几天就没安宁过。
小孩是几天前他娘跟大哥带回来的,长得漂亮白净,一看就能买个好价钱的那种,唯一的问题是他不会说话,就知道盯着人看,可再仔细一瞧,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眼中空洞洞的,瘆人的紧。
那天晚上,孙二还在想着要给这小孩定个什么价钱,半夜就被他大哥劈头盖脸的打醒了。
只见他大哥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一手哆嗦着指向门口,一手紧紧掐着他的肩膀:“娘,娘在门口。”
孙二一脸莫名的看过去。
那一瞬间,孙二感觉到一股冷气顺着头顶灌下。
只见孙大娘躺在地上,身子板正的朝着天空,脖颈连着头部却诡异的反折起来。
孙二一眼望去,刚好对上了孙大娘的眼睛,她脸上还带着扭曲痛苦的表情。
孙大跟孙二就这样一坐一卧的僵持到了天亮。
天亮以后的孙大娘好像变得正常了一些,她的两个儿子也不敢多看,三天内就将孙大娘入棺下葬了。
结果第四天夜里,孙二睡得正迷糊着,就感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他,他身后就是孙大的床,正想转头骂他,突然听到孙大“嗬、嗬”艰难喘气的声音,联想到前两天的孙大娘,孙二是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天光大亮时,孙二才感觉到那视线的消失。
孙二转头去看孙大的床铺,孙大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孙二走过去推他:“大哥!快醒…”
孙二的冷汗顺着脑门流到眼睛里,他已经顾不上擦了,他手下的孙大早已经僵硬了。
“他娘的!”
孙二边骂边跑出房间,冲向关着那小孩的柴房。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小畜生干的!”他疯了一样把小孩拎起来摔在院里的地上,又把麻绳套在小孩脖子上想给他勒死了。
孙二双眼赤红的盯着刚坐起身的小孩,想着昨晚到底是不是他偷跑出柴房盯着他看了一宿,他不敢往深了想,又贪图卖孩子的钱,便拽着绳子快步往院门口走去。
谁知刚出门,这小孩就坐门槛上不动了,气的孙二张口就骂,边骂还边用脚踹他。
看这男人下脚越来越狠,乾明真人连忙过去:“这小孩多少钱?!”
孙二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短袖大裤衩,手里还提着只鸡的老头,老头看着六十来岁,却已经满头的白发,眉毛胡子也是白的。
“五百,一口价…”
“成交,给。”
孙二话还没说完,五百块已经放在了他手里,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绳子已经被这老头扔在地上了,那小孩也已经被老头抱着走出十几米远了。
乾明真人看向坐在自己左胳膊上的小孩,又看了看小孩沾满泥土的衣领下不甚清晰的“楚”字,问他:
“你有名字吗?”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你是第四个弟子。”
“你大师兄是捡的,二师兄也是捡的,三师兄是别人送的…”
“…”
乾明真人絮叨了一路也不管楚烁有没有在听。
“为师叫你阿楚可好?大名就叫楚烁。”
楚烁闻言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一直看着后方那间院子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向前方。
看着他的反应,乾明真人高兴的又开始向楚烁讲他的几个徒弟。
孙二数着钱往院里走,半道儿才想起来孙大还在床上。
“晦气东西,走了都不让我安生,也不知道那老头还能高兴多久。”孙二坐在井边给认识的人打电话,准备他哥的后事。
打完电话,孙二准备先出门避避,谁知刚一迈步就听着脚踝“咔嚓”一声,他身子往后摔了下去,好巧不巧的向着井中落下。
孙二高不高兴不知道,乾明真人反正高兴坏了。
楚烁可是千年难遇的极阴体质,传说这类人极易吸引妖鬼神仙,因为他们自身就像一个不停吸收阴气的容器,其他低阶修者需要借助法器符咒才能看见的东西,他们天生就看得见。
并且极阴体很难顺利出生,在母体内就会因阴气浓郁而过早夭折,好不容易出生了,又会因为所见与常人不同而被父母丢弃,所以能活下来的极其不容易。
闻道人所学的法术,只有可催动阴气者才能习得。
而楚烁就是这么一个天生的阴气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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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跟师兄被盯上过?”
回忆被打断,乾明真人只得向楚烁解释:“你也知道,利用阴气修炼容易被迷惑心智,所以向来被正道所不喜。”
“闻家虽不是正道,但也从未加入过魔道,偶尔还能参与一下正道的决议。”
“结果,我师弟联合魔道,杀了众多正道弟子,等我知道时,他已经被死在正魔大战的战场了,而闻家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魔道大家,被正道讨伐。”
“剩下的闻家人为了能在大战后活下去,都参加了与魔道的大战,结果死的死伤的伤。”
“后来,我带着你大师兄,还有其他同门所剩无几的弟子在这小临山隐居,再也不曾下山。”
“直到一百多年前,就剩我与你大师兄了,我才下山去,又捡了你二师兄回来。”
楚烁看着师父脸上流露的异样神情,又看了看一旁低着头假装安静吃饭的大师兄,忍不住去想三百年前的闻家是个什么光景。
“知道了师父,我这次下山一定让大家都知道,我闻家身为魔道大家,不是那么容易断了传承的。”
乾明真人正伤感了没一会儿,就听的楚烁又开始胡说八道气他。
“臭小子!你不想吃饭就滚下去!”
“吃呢吃呢,师父你尝尝师兄做的酱肘子,可香了。”
闻锐默默吃了口饭,假装没看到刚刚楚烁眼里翻涌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