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谎言。
彻彻底底的谎言。
裴洛神很清楚，郑瑾似乎也明白，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很放肆的，因为完全不再在意还处于饮品店中的事实。
作为取悦后的谢礼，郑瑾自暴自弃地别过脸，扯着长袖一路至臂弯，连声音都带着苦涩，“给，这就是你想看的。”
她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指尖颤抖，剧烈地在郑瑾本应该像任何一个普通学生一样毫无痕迹，最多最多就是过分文身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他的手臂上，是几道浅浅的疤痕，有的小而短，有的疤痕则很长，从显露的臂弯一直蔓延到深处无法看到的地方。
上臂、胸口和长裤所遮挡的小腿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伤痕呢？
答案，或许不需要思考。
“原来是真的呀。”
洛神喃喃道，神思恍惚。
她不再害怕，或是只单单针对郑瑾，不再害怕与他的接触，手掌短暂地碰触淡淡的疤痕，一下，又一下，泛起轻微的涟漪，“这不是梦，也不是我疯掉了。而是现实。”
裴洛神真的回到了过去。
惊人的柔软，浅淡的温暖。或许暂且不足以陷入其中，却带来一股电流似的异样感。
郑瑾把它归功于耻辱，琥珀色瞳孔暗淡冰冷。
知道他不堪的人，自此，又多一人。
真可笑。
两人微妙地、静静地对视了一段时间，时光缓慢地流淌。女孩很快收回手，恢复到正常的表情，仿佛连刚才稍纵即逝的失态都是郑瑾的幻觉，“你今天下午要去哪里？”
“在店里。”
裴洛神摇了摇头。
“平时或许如此，今天我不……”不信的信字尚还没有吐出，电话铃声却要先一步响起，把手机从兜口拿到桌子上，对方是——
哥哥。
手机上的备注，郑瑾无意也看得清清楚楚。
裴洛神用手拿起手机，小声对郑瑾说，“有个必须接的电话，等我下，我很快回来。”
没得到回应，她便匆匆起身而去。
“怎么了？”
在饮品店前找了一个有绿荫遮盖的地方，夏日的温暖消解了心中的寒意，来来往往的青春男女，他们脸上的笑容开朗又纯粹，连用手擦去汗珠时的不满都让人会心一笑。
“洛神。”
电话对面的男性声音温温柔柔的，“你在哪里？”
“学校旁边的饮品店。”裴洛神心情复杂。
这个人，真正恍如隔世。
如果说，裴洛神作为漫画里失踪的炮灰女配尚还有个名字在，那作为男朋友的他，在漫画里从生到死，则一直以摄影师相称。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漫画上的文字，是出现在霸凌直播后的一个油管博主嘴里，告知了他的结局。
自然，也是他的最后戏份。
“首尔大霸凌事件后，除受害者外的两位当事人。即网红裴洛神小姐离奇失踪，和她一起的摄影师也遭遇了意外车祸、当场死亡。根据受益者原则，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的消失与李俊敏有关，跟未来财团有关。虽然证据不足，检察院未提起公诉，但我向大家保证，我将持续追究此案，直至水落石出。”
真相会水落石出吗？
记忆中的漫画，固然写到了郑瑾在商业上的成就，对各种对手们的斩尽杀绝，可，仍不是最终的结局。因为在报复的过程中，漫画停更了。
好久不见了，我的摄影师。
好久不见了，森雅凛。
直至死他都是摄影师，不是她的男朋友，不是森雅凛，关系并非有意隐瞒，却和他们的消失一样诡秘，成为谜团。
久远到她今早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甚至没想过多看枕边人一眼。
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气的愧疚。
“好，洛神，我带了衣服。”
“你把门店名发下，我现在过去找你。”
“可以……欸？”
“拿衣服找我做什么，什么衣服？”
她疑惑地皱眉，完全忘记了过去自己的安排。
森雅凛是一个温柔而雅致的人，此时亲昵地说，“洛神，你忘了吗，昨天晚上直播的时候，有粉丝提出想看看学校，你同意了，还说会准备一套特别女大风格的衣服给大家看。刚才我打扫家里，发现衣服还在，你忘记带上它了。”
“何况，没有我。谁来当你的专属摄影师呀？”
完全是最亲密的人才有的口吻，温柔平静，亲切爱护，连她答应粉丝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急忙来电提醒。
裴洛神：“这样么……”
开端，居然是来源于这个原因。
她真是忘得一干二净，恼怒地想用手砸砸头，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宠粉。可即使回到昨日千百次，只要裴洛神没有记忆，就不会不答应。
洛神斟酌了几秒，想了又想，迟疑不决，还是决定看机会来操作，合适就直播，不合适向粉丝朋友们道歉，选择另一场地或之后再直播。“你把衣服送来吧，这边的饮品叫……咕噜咕噜欢乐畅饮。”
“然后……凛，路上注意安全。”
“不要开车，小心路上的车，要学会躲避车……算了，你直接打出租车过来吧。”裴洛神仍心有余悸，急忙提醒他。
“家里距学校的距离，也需要打车吗？”
小情侣的爱巢，距离学校并不远，是个宽阔敞亮的大平层公寓，挑好后重新装修，他们才搬了进去，从上往下望去，宛如身在云端，能将城市的繁华尽揽。
为了能搬出来住，裴洛神都小半个月没回家了。
“我想让你打车。”她坚持道，“不要自己开。”
森雅凛轻笑，声音性感，带着一股引诱小女孩的温柔知性味道，“我知道了，要不要带上相机？”
“不带，相机太重了。你一个人来打车，别忘了呀！”她重复道。
“不忘，都听你的。”
“嗯。”
和交往后任何一次一样，作为后辈但更是女朋友的洛神使用了女友的特权，任性地先一步挂断电话，明亮的眼波轻轻扫过路上的行人，她撩起饮料品门口虚掩的门，走了进去，感受着冷气舒适地包裹住身体。
瞬间都清醒了许多。
“如果今天一切顺利，就回家看看。”翻看通讯录里的另一个手机号码，裴洛神轻轻道。
“郑瑾。”
“……郑瑾？”
店内比刚才又多了一些人，裴洛神走至前台，只一眼，眉微微皱了起来，前台的员工不知道何时换成了一个小胖子，穿着饮品店的工装。
不是他。
“郑瑾呢？”
“他去哪里了？”
小胖子惊艳地望着她，裴洛神只好在他面前微微一挥手，令他回神。“你好，我想知道郑瑾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他有些紧张，吞下一口口水。
“郑瑾是、是去吃饭了吧。现在到了午饭时间，他叫我过来换班。”
“换班？”
裴洛神诧异地问，“他下午还会回来吗？”
小胖子摇头，“应该不会了。”
手指紧紧地掐住手机，裴洛神有些疲惫，她明明说了马上回来，旁边只有一个人，任何人都知道是给谁说的，郑瑾还是走了，他怎么这么不听话，他到底想做什么！就这么喜欢——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强迫将思想掐住，裴洛神小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头微微低下，有一缕微卷的乌发垂到前台的桌子上。
看起来沮丧又难过。
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美貌不改，可小猫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伤心。
可爱到轻易能夺取别人的怜惜。
小胖子想了想，小声说，“我这里有郑瑾的电话，你需要吗？”
“需要。谢谢你，请给我吧——”裴洛神双眸一亮。
小胖子为她的开心而高兴，虽然卖了兄弟，但大美女开心了呀，卖得很有价值。他找到一张贴纸，写下一串手机号，放在桌子上轻轻推给她。
“这个就是郑瑾的手机号？”
她扬起纸条，另一只手输入手机号码，即将按下拨打键，小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
“喂白痴，郑瑾那废物还没有回来吗？”有几人围过来，恶劣地敲了敲桌子问小胖子。
他们表情恶劣，动作蛮横，围在前台找茬意思鲜明，一连串的肮脏话不断吐出，把可怜的小胖子吓得脸都白了。
“？”发生了什么。除了她之外，也有人在找郑瑾吗？
发觉自己也处于他们的包围圈内，裴洛神微微蹙眉，有些嫌恶，店内其他的顾客又惊又疑地望向他们，有的害怕会发生暴力冲突已然悄悄溜走。
“没有没有。”
小胖子连忙摇头，拼命地给她眼神暗示，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哥，郑瑾最近应该都不会来了。”
裴洛神握紧手中记下号码的纸条，后退两步，向声源处轻瞥一眼，身体忽然地……僵住了。
这几个人——
裴洛神其实记不起前世他们的面孔，纠缠她的黑暗能令人忘记一切。但只要瞧上一眼，直觉就能告诉她，对，是他们，就是他们，这就是那些最开始的恶人，是在这部复仇的漫画中，男主最开始的敌人。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郑瑾之所以离开，是看到了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