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似是亘古的沉默后,丹恒终于作出动作,他向枫树走去,而祂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走到枫树前,他停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在这里,无论我向哪走,都会走到真相吧。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
祂沉默。
“这就是‘命运’对吗?无论我怎么做,都会走向既定的结局。”丹恒的眼神开始迷离,就像记忆里的丹枫。
听到这,祂终于出声:“不是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你怎么做;而是你怎么做,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丹恒有些迷茫:“这有什么区别吗?”
祂无奈地走近他:“即使你因为对我的不信任离开这,你也会因为担心未来的你对朋友造成伤害,而回到这;而不是因为你会回到这,所以你担心你的朋友,不是吗?”
丹恒好像抓住什么却又看不清。祂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他:“你要走吗?”
“我有不走的权利吗?”丹恒自嘲一笑。
“你有决定如何走的权利。”
听到这话,丹恒收敛了笑容,转过身,向祂的方向走去。就在祂准备抬手时,“等等!”白发的他出现,脸上肆意的笑容,手上还拖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怎么不带上他呀,难道你的过去没有我吗?”这是对祂说的。
祂看到他手上的人,微微皱眉:“你对自己还真是狠。”
“彼此彼此。”他听到这话,笑得更开心了。
丹恒看着血泊中的刃,内心五味杂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走吧。”
祂点了点头,抬起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半圆,丹恒有些奇怪,如果是表达【不朽】,不应该画整个圆吗?就看到白发男子也在胸口画了个半圆,两个半圆刚好组成一个圆。不等丹恒细想,眼前的场景开始快速变幻,枫树落尽叶又盛开,云雾像条龙从地底冲出,衔起太阳,又啄食太阳,缀上星辰或明月,周而复始。
丹恒眯起眼,虽然周围场景不断变化,但他仍感到特别的熟悉,就像……就像之前应星的记忆里呈现的所谓的幻境。
还没等他想明白,周围的场景变化逐渐慢下来,最终,一条路出现在脚下,水流在他脚下奔涌,伴随着流动的碎金,清澈得能看见巨大的白鸟在水下展翅,它背上有一团光影,模模糊糊,在水中像朝阳又像月亮,他仔细观察,发现这原来是一条苍龙在向前奔跑,它的身躯便是这条路。
整片场景梦幻又神秘,丹恒却没心思欣赏,他刚才环顾一周发现,刃不在了。他微微蹙眉,随后朝前走去,无数的场景随他的脚步变化。他看到了囚笼下的丹枫无神地望着黑暗,巨大的骨钉穿透他的身躯,他嘴里还喃喃着:“是我欺骗了我自己啊……”然后开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蜷缩身躯。
听到这话,丹恒顿了几秒,就迈开步子往前。他看到了丹枫跪着地上,天空肆虐的孽物,跪在彼岸花中的应星,镜流的剑尖……
看到了那场大战,倏忽灿烂的笑容,说出刺骨的言语:“你知道的,你想救所有人,你救不了任何人。还在欺骗自己坚守所谓【不朽】的道路吗?可这条路上,你还看得见多少人?”看见他的疯狂,鳞片簇拥他的身躯,连血肉都变得模糊,挣扎着向那道笑容咬去。
看见她在光中消散的笑容,他呆滞的眼神,从手中滑落的鳞片,与芸芸众生的哭泣,战争结束,却没有喜悦。
在这里丹恒顿住——在丹枫手中的鳞片滑落时,他看见丹枫心中有一个半圆,他又想起祂在胸口画的半圆,微微皱眉,然后认真看其它持明族,发现只有羸弱的,受伤严重的持明才显现出这种景象,而且他们呈现的是比丹枫的半圆小得多的圆。丹恒微微蹙眉——为什么只有丹枫是半圆?
丹恒想不出答案,继续往前,他的脚步踏过战场的鲜血,漾起路途的浪花,从丹枫身边走过,他的身躯便变成碎金飘散,就如同狐女带来的太阳对万物的吞噬。
丹恒再次看到白发的应星,明媚的白珩,温和的景元,淡然的镜流,和无奈的丹枫。他们举杯,敬这不知第几轮的明月,赏那不知第几片的落叶,笑说不知何时何人的往事,静颂不知何地何种的歌舞……
再看到持明的族人,带着憧憬的目光,带着敬畏的目光,带着严肃的目光,带着笑意的目光……人群在台下欢声,而他在台上独舞。莫名地,丹恒知道,台上的丹枫,真的想为持明祈求光明的未来——那是他第一次正式跳舞。
丹恒再往前走,所有的一切被他丢在身后,变成流金,既是飘向天空,也是汇入他脚下的路。然后他发现,属于丹枫的一切结束了。
原来他这漫长的一生,却最终只记得这些,只记得持明,记得云上五骁,记得自己,便再无其它。丹恒有些感慨,原来龙尊的一生,漫长如此,短暂如此。
他继续向前,流光汇成新的场景,他看见一个个“他”出生,起舞,死去。有的时候“他”与人结伴,有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有的地方“他”走过,有的地方“他”停驻……他像是旁观者,又像剧中人,他看见了不同的“他”,相像的外貌;不同的过去,相同的结局——死亡,梦境、过往带来的恍惚,族人、朋友的离去,迷失、不甘的自己,最终走向对命运的抗争而死,亦是“命运”。反抗命运的人死于命运。丹恒握紧拳头,即使如此,他仍要走上这条“命运”之路,为了那些爱过的一切。想起了对着他拍照的三月七,翻垃圾桶的开拓者,无奈的杨叔,姬子的咖啡,帕姆的叫唤……直至此刻,他的眼神变得再度坚毅,即使过往告诉他“命运”的不可违背,他依旧要为微不可及的未来争夺。
似是感受到他的意志,脚下的水愈加奔涌,周围的场景汇聚得更快,流散得更快。无数生生死死从他的眼前消散,无数亲朋好友从他指尖流逝……终于,画面再次定格。水下的白鸟飞过苍龙,月亮落幕,太阳升起。刺眼的光令丹恒不得不闭上眼。
再次睁眼,丹恒发现他正站在一座庙堂底下往外看,门口是一棵树,依旧是枫树,却凋落得只剩枝丫,顶上的红木檐部分鲜红部分斑驳,细致的流苏从上面缀下,丹恒仔细看,好像有些像丹枫的耳坠。丹恒往后转,发现一名白发男子正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壁画前,壁画有些破损,只依稀看得清是几只鸟儿。
"说起来,我就是在这遇见你的。"白发男子——也就是应星语气带着怀念,"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没想到转眼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
丹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他好像也不需要。"你还记得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要救我时,你的回答吗?"他转过身,走向丹恒。这时丹恒才看见,他背后几近透明的白色羽翼,身边飞舞的流金,眼底飞速变幻的玫红——像玫瑰花也像蜡烛。像应星又像认,这是丹恒注视他眼神的感觉。
正当丹恒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他低笑一声,"你说,因为我还没见过明月。"他向前一步,丹恒情不自禁后退,"现在,如果你问我同不同意你去死,"他面带微笑又向前走,丹恒退后,"我会告诉你,我的回答,"他继续向前,丹恒已经退到门槛,"你还没见过太阳。"
忽然,耀眼的光从他身后升起,流金在他周围狂舞,丹恒不得不闭上眼,他想起那只在水下背负光团的白鸟,又想起他消灭记忆里的刃的时候,又想起智库的信息……金乌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