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不知从那吹出的风,竟议论起皇家事来,说陛下帝位来得不正,为逼宫所得。先帝龙体病重且二皇子在外,被逼无奈退位,含恨而终。
谣言不止,朝堂不稳,商大人恳求陛下严查。
赵奕崇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朝臣们窃窃私语,赵奕霖纹丝不动,赵奕泽事不关己。
赵奕崇淡淡道,“知道了。”
下朝后,赵奕崇将赵奕霖叫至御书房,“此事二弟如何看?”
赵奕霖圆滑道,“流言不止人心浮动,此事不利于社稷,陛下当严查。”
赵奕崇一胳膊搭在扶手,“二弟对这谣言如何看?”
“陛下继承大统名正言顺。”赵奕霖恭恭敬敬道。
赵奕崇叹息道,“你能如此想,朕心甚慰。”
赵奕霖心中冷哼。
赵奕崇顺势道,“不如此事就由你亲查吧,你是朕的弟弟,一来,朕相信你的能力,二来,由你出面,也可彰显我们兄弟情,谣言不攻而破。你意下如何?”
“陛下英明。”赵奕霖道,“臣弟定然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下去吧。”赵奕崇挥挥手。
赵奕霖退下,暗自咬牙,谣言自然是他传出来的,便是为今后大计做准备,此事赵奕崇也心知肚明,没想到他来个将计就计,如此一来,这计划还未开始便败了。
温思儿听闻这件事,微微一笑,“如此看来,陛下的皇位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稳固啊。”
阿娅道,“公主打算如何?”
温思儿扔下手里的半块栗子糕,边擦手边道,“这是他们朝堂的事情,与我们少黎无关,且看他如何应对吧。”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和他们少黎的王说话。
罗渚白回府时,恰遇到几人五花大绑被带走,未敢多看,回府后便将大门关闭。用饭时,叮嘱紫笙,“这段日子,没事不要出门。”
罗紫笙应声,每日在家中做些针线,看书写字,赵文琰偶尔会过来,两人说说话。
午饭过后,罗渚白回房,看了一会子书,思绪又飘向连鹤,心下不由悲戚,自衣袖掏出连鹤送自己的香囊,细细看起来。
两颗红豆圆润饱满,泛着光泽,只可惜,这光太微弱,驱不散笼在自己头上的阴影。
罗渚白兀自伤感,只见李贵匆忙进来道,“王大人来了。”
罗渚白道,“那个王大人?”如今自己已非官场之人,这王大人如何会来罗府?
李贵急道,“调查流言一事的王大人,公子快去罢。”
罗渚白心中顿觉不妙,他将红豆放回香囊,将绳带系好,揣入袖中,匆忙出门,那王大人早已穿过前厅,来至后院,“不知王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王大人身高体胖,官服在身略显紧巴,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闻言笑道,“京中对于陛下继承大统一事,流言满天飞,陛下命二皇子调查此事。本大人受命于二皇子,特来查问。”他边说边双手向右高举施礼。
罗渚白忙道,“是是是。只我这些日子未出门……”
“罗公子。”王大人打断他的话,“五日前你曾出门,去往西市买马鞍上用的皮子,可有这回事?”
罗渚白道,“有。”
“回家时遇到武佑和胡四两人,一同去喝了酒?”
“是。”当时自己本不愿去,无奈,两人硬拉,自己便去喝了几杯。
“席间你喝醉酒胡言乱语,谈及罗家昔日荣耀今日落败,心中愤懑,言及陛下冷酷无情鸟尽弓藏,如今不需要你们罗家,便弃之如履,还言陛下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是与不是?”王大人怒目。
罗渚白急急解释,“我是喝了酒,但并未喝醉,同武佑和胡四只是闲话几句而已,并未提及罗家,更未提及陛下。”
王大人冷哼,“既如此,他二人为何一致指认与你?”
“什么?”罗渚白瞪大了眼。
王大人冷笑道,“罗公子,随我走一趟吧?”
无中生有的事情,罗渚白心中自然生气,待要争辩,猛然想到什么,又住了嘴,“王大人,事发突然,可否容我交代舍妹几句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罗紫笙听到消息已经赶来,一见这阵仗,神色愈发慌张,“这是?”
罗渚白安慰道,“王大人奉命查案,带我过去问几句话,我很快就回来,无需担心。”
罗紫笙不安道,“真的?”
“我何曾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罗渚白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好好吃饭,什么也不要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罗紫笙稍稍安心,“我记下了。”
罗渚白望着妹妹,眼中有一丝不舍,嘴唇微动,半响,又重复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什么也不要做,明白吗?你也是经历过大事的,不是从前不懂世事的小姑娘,遇事只会哭,要坚强,明白吗?”
“我知道了。”罗紫笙点头。
罗渚白微微一笑,“嗯。”
王大人带着人离开,院子里只剩下罗紫笙新晴和李贵三人。
罗紫笙着急道,“大哥哥不会有事的,对吗?”
新晴安慰道,“公子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事情查清楚,便会放他回来的,小姐莫要担心了。”
罗紫笙点点头。
如此心神不安地过了两日,依然没有消息,罗紫笙有些担心,便给了李贵一些银两,让他去打探消息。
过了半日,李贵回来,“此时由二皇子亲办,严得紧,下面那些人都不敢收银子,人也没见到。”
新晴宽慰道,“因着这事抓了不少人,便是挨个审问,也要好几日,兴许是还没来得及审问公子,我们再等等。”
罗紫笙又耐着性子等了几日,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便有些坐不住了,去到安乐王府,想找赵文琰帮忙,不论事情如何,能见大哥哥一面也是好的。
谁知来到王府,被告知世子不在,罗紫笙只能回去,无计可施无法可用,只能干着急。
彼时,温思儿不愿理会京中的事情,拉着赵文琰来郊外玩。
赵文琰自知道温思儿对自己的心思后,便一直有意疏远她,这里只他二人,便打算将事情挑明,“公主倾城容颜,且是少黎王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将来自有良配,我不过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世子,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温思儿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她道,“玩世不恭或许是真,一无是处却是假。你曾是陛下陪读,腹有诗书气自华,且丹青高绝,京中鲜少有人能及。才思敏捷天资聪颖,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或许只是懒散了些。”
赵文琰笑道,“我怎么不知我如此好?”
温思儿道,“你不过是命好,生在王侯家,且父母宠爱,由着你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罢了。”
赵文琰自嘲道,“说什么命好,我长这么大,从未渴求过什么,唯求一人而已,便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能如愿,何来命好一说。”
温思儿撇他一眼,意有所指,“生在皇家,你便不能置身事外,你享受了这身份带给你的荣华富贵,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人不能太自私。”
赵文琰有些生气,自己不过求一人共度一生而已,这也是自私吗?谁人不成亲?谁人是孤独一生呢?“你现在难道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站在我面前,做出这自私的事情吗?若你是一介平民,又有什么资格同世子说话,你付出了什么?”
温思儿也不生气,“我们才是一样的人,不是吗?我更能理解你的感受和处境,这些罗姑娘能做到吗?”
“你了解她多少?”赵文琰寒着脸,“如此随意评判一个人,公主不觉得失礼吗?”
赵文琰离去,温思儿也变了脸。
赵文琰回到府上,听闻罗紫笙来找过自己,衣裳来不及换,便去到罗府。
罗紫笙将大哥哥被抓一事告诉他,恳求道,“一连过去几日,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心中实在担心,文琰哥哥可不可以想想办法,我只是想知道大哥哥是否安好。”
“随我来。”赵文琰当即抓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罗紫笙跟着他,“去哪?”
“去见大哥哥。”来至门外,赵文琰将罗紫笙抱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策马来至大理寺牢房。
牢头儿看到赵文琰,碍于他的身份,颇有些为难道,“世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二皇子说了,此事未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见犯人。”
赵文琰正色道,“二皇子若问责,你直说便是,有什么事我一人承担,不会让你为难。”
“世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牢头儿为难。
赵文琰抽出他腰间的刀,抬手便挥了下去,牢头儿的胳膊血珠崩现,周围人皆被唬了一跳,纷纷后退,“世,世子?您这是做什么?”
罗紫笙低声道,“文琰哥哥。”
赵文琰把刀还给他,“现在能交代了吧?带路。”
牢头儿不敢多言,带着两人进入牢房,牢房内阴暗潮湿,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罗紫笙不是第一次进来,也不在意,拐过两个弯后,终于见到大哥哥,见他并未受伤后,这才放下心来。
罗渚白略有责备,“不是让你安心待在家里吗,怎么来了这里?”
罗紫笙有些委屈道,“这几日子一点消息也无,我心里担心,就让文琰哥哥带我来了。”
“放心吧,我没事的。”罗渚白安慰道,“待事情查清后,二皇子自会还我清白,届时,我便能回家了。”
罗渚白又安慰了一番,罗紫笙这才放心。
罗渚白道,“还记得我给你说的话吗?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什么也不要做。明白吗?”
罗紫笙点头。
罗渚白厉声道,“说你记住了。”
罗紫笙一滞,“我记住了。”
罗渚白隔着栏杆抓着妹妹的手,眼睛有些湿润,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对世子殿下说。”
罗紫笙心中虽奇怪,还是慢慢走远。
罗渚白望着妹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赵文琰同样好奇,“大哥哥要同我说什么?”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罗渚白收回目光。
赵文琰道,“当然记得。”
罗渚白望着他,沉声道,“我希望你说到做到,如若不然,便是我死后,也会去找你的。”
“死后?”赵文琰注意道他的话,“大哥哥为何这么说?莫不是你……”
“没有。”罗渚白打断他的话,“我罗家人堂堂正正,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之事,也从未说过冒犯陛下的话。”
赵文琰皱眉,“那你方才的话?”
罗渚白长叹一口气,“因为我走不出这牢房了。”
“什么意思?”赵文琰倏地变了脸,“你方才还告诉紫笙自己没事,很快就能回家的。”
罗渚白瞅着赵文琰,猛然想到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情。
世子虽与陛下不是亲兄弟,然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比亲兄弟还亲,当初顺平王造反,世子知道后要去肃江寻紫笙,当时他进宫求了还是太子的陛下,并非安乐王爷,陛下同意后他才出发的。
他对陛下心中盘算可知情?自己把紫笙托付给他是对是错?
赵文琰沉声道,“把话说清楚。”
赵文琰对紫笙所做的一切,自己都看在眼里,若说一时兴起,依他看倒也不像,若他对紫笙只是一时脑热,那在紫笙嫁人后,便该放弃这个念头才是。
若他知道陛下对罗家的计划,还能在紫笙面前如此泰然,其心岂非更加可怕?
罗渚白心中一动,莫非他不知情?
“你知道罗家的人,为何在短时间内一个接一个地死了吗?”
赵文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罗家人是被人害死的?”
罗渚白又问,“你知道罗青梧因何而死吗?”
“为何?”这确实是赵文琰心中所好奇的。
罗渚白道,“和我一样。”
赵文琰眯眼,“你的意思是仁孝敬德皇后是被人害死的?而这个人现在又要害你?”赵奕崇登基后,追封罗青梧为仁孝敬德皇后。
罗渚白不语。
“不可能,若皇后是被人害死的,陛下如何会不知,便是不知,也该心有疑虑才是。”赵文琰道,“而你,你现在不过一介平民,谁又会害你?”
罗渚白淡淡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是安平王的后人。”
安平王,顺平王,唯二有子孙后代的藩王。
如今,韩玠已被灭门。
赵文琰猛地想到陛下对隐瞒的计划,他曾说,若自己知道这事,与紫笙便再无可能。
所以,是陛下吗?
先帝和当今的陛下。
赵文琰似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罗渚白没有辩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良久,赵文琰缓缓抬头,颤抖着开口,“紫笙,紫笙她……”她也是安平王的后人。
罗渚白的声音很平静,“紫笙是个女子,她什么都不知道,罗家流得血已经够多了,我希望这些血可以换紫笙一条生路。我把紫笙交给世子,希望你能帮她寻一条活路。”
赵文琰如同丢了魂魄一般,拖着沉重的身子,脚踩棉花般离开牢房。
日头偏移,牢房中最后一点阳光在罗渚白眼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