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内，电子钟的红点不断跳动。
两人默契地陷入沉默，陈青钰沉浸在几句话里爆炸式的信息，简嫣儿似乎回想起什么不太友好的画面，说出这几句话就花光了她所有热情和精力，进入到诡异又哀伤的迷障。
“关于那段记忆，我不太想回忆。”简嫣儿再次开口，已然换了个腔调，话语平静自然。
陈青钰也从刚才的震惊缓过劲来，视线投放在简嫣儿身上，有很多东西在简嫣儿先前几句话里就能深深浅浅地推出很多结论。
“你和温简妍是……”陈青钰在进行设计与归纳之前，必须解开这个疑题。
简嫣儿并不意外，神色自若，垂眸轻笑出声，“你可以理解为是一个人，或者共感共记忆的双胞胎。”
那就暂且理解为同一个人。
正如简嫣儿所说，付愿行的种种行为就能够有了支撑——
付愿行将温简妍关在家里，点缀上名为“保护”的碎砂，却蒙蔽了她的双眼。
根据资料，温简妍自身才华优渥，本应该成为某个业界闪闪发光的人，甚至做出相应社会贡献的人。
却在与付愿行结婚后，七年，淡出原生家庭，淡出社会……
如果温简妍因此染上愤恨，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温简妍显然不会无动于衷，甘愿沉溺于用带上些利刺的棉花填充的海洋。
可是八次又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温简妍八次都没能逃出去，反而恰好是第九次付愿行出了意外。
“你是第几次来的？”陈青钰思索着，迎来雾区，沉着脸询问。
简嫣儿毫不犹豫地接话，“第八次。”
“每次都是窒息……”后一句话，显得模棱两可。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你杀了他吗？”陈青钰只不过是顺着思路往下问，十几年的修养，眼底只有对于破案的凌冽与犀利。
简嫣儿迟疑了，没等她回答，她们的目光被一只小猫吸引去。
狸花猫，与昨天见的那只很像，或许是同一只。
小猫从卧室里出来，叫了几声，简嫣儿跑过去把它抱了起来，帮它顺了顺毛。
陈青钰眼神不是一般的好，抓住了猫牌上的字样，“一一”。
简嫣儿重新坐回沙发上，减减乖巧地缩在简嫣儿怀里。
简嫣儿轻叹了一口气，边低头逗着减减，边说，“我没有杀他，或者说，来不及。”
“至于现场，让系统转视频给你吧。”简嫣儿抬头看着陈青钰。
陈青钰确实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知道。
【系统视角已转入，请宿主打开电视屏。】
系统的声音响起，简嫣儿腾出一只手，在沙发一角找到遥控器，按下。
客厅里的电视屏开机，当画面出现时，已经换成了系统视角下的记忆视频。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喊声，画面里的温简妍呆愣愣地看着面前场景。
加加被踢到一旁，付愿行手肘鲜血直流。
视频就像是电视剧似的，还有人物的心声，当然是温简妍的心声。
【加加受伤了……】
【加加又受伤了。】
【不对，付愿行受伤了！】
温简妍极快地跑到付愿行身边，哭着盯着他流血的手，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我应该受伤，跟他一样的……】
思绪戛然而止，付愿行将她拉进怀里，抱着她。
【他说过，如果他死了，我也要同他一起。】
【好多血，会死吗。】
付愿行开始问话，这些话和之前温简妍在医院里描述的大同小异。
温简妍攥着巧克力，走到加加身边，哭着将巧克力递给加加吃掉。
如果温简妍是只小猫，她听得到加加说话的。
温简妍不是小猫。
可她却听到了。
视频里出现了加加的心声，也可能是温简妍的幻觉，并且后者可能性更大。
因为温简妍有精神病。
加加呜咽地叫着，嚼完巧克力糖又舔了舔温简妍的手掌。
【妈妈，他是坏人。】
【妈妈，不要离开加加……】
温简妍手倏地收回，踉跄站起身，身子不断往后退去。
画面转到付愿行抱着温简妍，往卧室里走，锁上门将温简妍猛地摔到床上。
温简妍泪流满面，付愿行为她带上猫耳的头饰与带铃铛的颈环，随后一把将她扑倒在床。
付愿行一手掐着温简妍的脖子，俯身凑上去重重地啃咬上她的唇瓣，窒息加上疼痛感顿时侵染上她，温简妍本能地挣扎着想要逃脱付愿行的桎梏。
可是无济于事，她越是挣扎地厉害，付愿行就越是狠厉。
付愿行用上些力，手上青筋暴起，血液滑落而下，滴落到温简妍的颈肩上，很快把衣服浸湿，语气疯狂地质问，“温简妍，他凌致渊一张设计稿就把你钓走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比不上他的分毫？！”
“是你，先背弃我的，我明明把你藏这么好了，你为什么还是要与他联系！？”
“温简妍，你怎么不说话？你承认了。”付愿行双手紧紧地掐上温简妍，温简妍本能的求生反应在他看来，似乎能够助兴一般。
“你是不是还打算逃跑？”
温简妍面上充血涨红，奋力的反抗没有一丝效果，窒息感让她五脏六腑都在刺痛。
付愿行行为完全不是第一次，仿若自己在心里计着时，四十秒，温简妍的承受极限。
温简妍渐渐没了任何挣扎，付愿行终于松开了手，神色在手指探上温简妍颈侧时变得慌张，死了？
死了？不可能！！
他明明掌控好了时间，掌控好了力度，计算好了温简妍的承受范围。
付愿行慌忙地给温简妍做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宝宝，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求你醒过来，我求你……”
付愿行似乎，在用言语忏悔？
他只不过是，想以此消磨掉他内心仅剩的分毫，愧疚。
现实的真相是，温简妍压根没活过来，付愿行也没救活温简妍。
温简妍死了。
这是她十年间第八次死。
陈青钰看到这，很多事情都变得通透。
温简妍用了八次机会都没能逃脱付愿行，这么想来从始至终都有一句话莫名诡异。
温简妍算得上是只“小猫”，因为猫有九条命。
视频到此并未结束。
付愿行眼见得温简妍已然挽不回，盯着温简妍死白的脸，抬手摸了摸温简妍头上戴的猫耳。
猫耳适时抖了抖，一瞬间的事，就像是真的一样。
付愿行忽然笑出声来，心情就像死掉的是自己的宠物，情绪波动不大。
既然挽不回，那就挽不回吧。
遗忘最高效的办法就是，寻找另一个很相似的主角，重新，编造新的故事，篡改旧的记忆。
“付愿行的新目标，擅长商业运营的，简嫣儿。”
“对了，她也是叫简嫣儿，同名同姓。”
简嫣儿此话一出，顿时将陈青钰的疑虑打散。
难怪，这般天衣无缝。云蝶代理人简总在明，国内知名简大设计师在暗。
真相是这样，温简妍被付愿行凌虐致死。
可现实不是。
温简妍现在仍旧活着，忽略掉其他性质，温简妍仍旧还活着。
而付愿行，已经死了。
死于，意外车祸。
这就证明温绾一并未做出什么实质性地反击，付愿行就已经死了。
可温绾一的话，有必要参假吗？
这时视频里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任务加载完毕，请宿主积极完成个人分支任务。】
提示音结束，卧室又是一片死寂。
按理来说，系统提示音都响完了，温绾一应该已经“重生”了才对。
床上躺着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我当时在承载记忆。”简嫣儿提了一句。
陈青钰无话，朝着简嫣儿点了点头。
再次扫回屏幕。
付愿行在温简妍身边躺下，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耸了耸，一阵哭一阵笑，手肘上的血痕已经干了。
付愿行一把将手肘上的血痕抹掉，露出完好干净的手肘，还用纸巾擦了擦。
付愿行的伤，果然是伪装的。
忽然，“温简妍”于黑夜中睁开眼，短短几秒时间足够她恢复身体的适应性，温绾一眸光冷冽闪着决绝的光芒，一个翻身将一旁的付愿行牵制在身下，抬起手中光芒闪烁瞬间出现的利刃，用尽全力向付愿行刺去。
却被一个光屏抵挡。
【宿主，您所在的是法治社会。】
温绾一握着刺刀的手因为用力而充血和发抖。
“系统，篡改他的记忆。”
温绾一话语冷淡地开口，在系统做出下一个指令之际，刀尖抬起一把刺进付愿行的颈窝，一滴眼泪随着惯性滴落在付愿行唇边。
鲜血直流。
【卡牌设计师，已生效。编绘与设计，铭刻与篡改。】
系统语气如常，并未出于温绾一的行为而发布危险值警告。
提示音刚落下，温绾一手中的利器消失，付愿行的伤口愈合，流下的血红消逝。
看着这一幕的简嫣儿，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下意识抓握紧双手，减减在她怀里蹭了蹭，她才恢复正常。
陈青钰注意到了简嫣儿的反应，抿唇，在内心叹了口气。
如若上一刻还存有怀疑，那么陈青钰这回是完全相信了简嫣儿的那句。
“我没有杀他，或者说，来不及。”
其他人陈青钰不确定，但对于简嫣儿，手起刃落的那个瞬间，她明显是带着释然与诀别的。
人脸自然而然流露的，往往最值得信任。
“那之后呢？你在医院没说完的。”
“很意外，我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接到他出车祸的消息，非常意外。”简嫣儿漫不经心地表述着，逐渐染上主观情绪，“他不应该就这样死掉的，他不应该……”话语是那样的无力。
“加加呢，那只小狗。”陈青钰追问，这倒是她无意问的。
简嫣儿抱着减减的手一僵，像是在回忆，然后摇了摇头，呆愣愣地说，“我不知道，我尝试着去找它，但是它当时已经连笼子一起被带走了。”
“那是黑巧，可可碱含量很高，三十克左右……”
“还有挽救可能。”陈青钰接了简嫣儿后边接近气声的话。
“是他的人送走的。”简嫣儿垂眸，目光穿透地面，“后来，他唯一一次带我出门，是去看加加的墓。”
陈青钰眉头紧蹙。
付愿行对于温简妍实施的凌虐，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尤其是对于精神脆弱的人来说，亲手杀死自己最要好的宠物“朋友”，就是莫大的刺激。
可付愿行还不就此放过温简妍，甚至带她去她亲手杀死的宠物的墓前。
看来，温简妍的精神失常就是付愿行一手造成的。
昨天在医院里，温简妍失态的时候说出的疯狂话语，都是写实，都是温简妍想让人听到的。
看来，陈青钰上一秒关于温简妍释然的观点，缺少持证，并在现实的强劲冲击下，碎了一地。
如果是这样……
莫青榆这十年来，完全被原身种种阅历所反映的思想影响着，乃至情感都会得到延伸。
这个世界，她们的适应牵引力都尤为强。
说夸张一点就是，她们这个世界的身份，或许就是她们本身。就算不是，也是距离她们原来世界最近影响最大的那个平行时空。
既然如此，温绾一对于温简妍与简嫣儿的承接，不论是记忆还是情感都会是全同的。
“所以，你杀了他吗？”陈青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会不会也是自然而然的牵引，类似于她坚定来见简嫣儿的直觉。
简嫣儿抬起头，凝视着陈青钰，眼神里带上些探究与不可思议，转而轻笑着回答，“难道，他不该死吗？”
简嫣儿的话意思很模糊，只有一点陈青钰能够确认，如果不是意外，简嫣儿迟早会动手。
陈青钰其实不明白，她现在的行为举动有些许不平常，严重瞬间有陌生感。
系统从始至终都在向她们强调，这些那些都不过是NPC，不足挂齿。
也不必因为NPC的存亡，动容。她们只需要完成好自己的任务。
可是她们最初就是抱着新奇的态度，来的。她们本不应该太过注重任务完成与否，而是体验每一项任务之下，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生。
因为原世界的她们循规蹈矩，生活平淡且不出彩。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想法出奇地一致。
演绎，是对每种人生轨迹的基本尊重。
“可你还活着。”陈青钰手掌撑在大腿上，手指往下掐着自己腿，神色严肃地不像在闲聊。
简嫣儿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抿唇心平气和地反问，“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还活着，他就罪不至死？”
不过很快，简嫣儿眼里晕开愤恨的泪光，忽然扬起音量，“他的罪孽深浅是根据我的受害程度而定的？”
“不，他的罪孽是他行为的本身，而不是行为造成的结果！！”简嫣儿话语强烈，情绪肆意宣泄。
“他当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这是不可违逆的。”陈青钰试着辩解。
相互之间，越来越难以把控。
“他受到的和我承受的，不对等！不对等的，你知道吗？！”简嫣儿眼泪被逼了出来，愤然控诉着。
陈青钰插空强调道，“它有自己衡量的尺度，这个尺度是严谨科学的。相应行为就会与相应责任对等……”
“我死八次不能和他死一次相比，是吗？我生下来就是贱命！？”简嫣儿猛地站起身，怀里的减减趁机跳下沙发，用小爪子扒拉简嫣儿的衣摆，“喵呜”地叫着。
“可你还活着！”陈青钰发现她们一方讲不通一方，只能将冰冷的现实摆在简嫣儿面前，语气不经意间染上焦灼。
“什么意思？在他的视角，我应该一命抵一命？那为什么我死了，他还能活的冠冕堂皇！！为什么！！”简嫣儿说着说着，好似被气笑，浑身发抖，眼里泛着红血丝。她此刻应该是温简妍，极其靠近，思想与立场上。
“温绾一！”
这一声，才把人失控的趋势给拉回来。
“……”
简嫣儿匆忙地用纸巾擦眼泪，最后不甘地说了句，“我没有杀他……是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陈青钰站起身来，走向简嫣儿，抽出纸巾递给她，简嫣儿眼眶通红，猛地抱紧陈青钰，哽咽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简嫣儿道歉不是出于观点的对立，而是对陈青钰情绪的失控。
陈青钰呼吸猛然一滞，她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不同思维上的争辩，更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各方代表利益的强势碰撞。
“没事了。”陈青钰轻拍着简嫣儿的背，冷吸一口气，放轻语调安抚。
陈青钰在此刻才理解，当初在第一个任务世界时，林妤笙与江沁溪的个人分支任务存在冲突，而林妤笙最后却能够做到保证两人的任务同时完成，即使存在略微侥幸，那何尝不是一种圆滑手段。
只是，当时她们都没太注意这点。
陈青钰思绪发散开来，“高冷姐”都学来了，这个难道不更应该学？
本次约谈，真正意义上的结束。
陈青钰松开简嫣儿，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半左右。
天黑的早，窗外不知不觉间更换成了黑夜，依旧有城市灯火渲染。
简嫣儿吸了吸鼻子，说话带上点鼻音，哭笑着跟陈青钰告别，抬手在陈青钰手臂上拍了拍。
“你可以把我们理解为，双生。”
先记着然后放一边吧，她一天的脑容量就这么多。
陈青钰点头先说了回见，迈着步子出了休息室。
没关系，她至少弄清了很多未接触到的细节线索。
陈青钰自我安慰。
出了云蝶总部，一阵冷风向她袭来。
陈青钰正打算到停车场开自己车回去，找到自己车，陈青钰遥控开锁打开车门，正要坐上驾驶座。
一道声音挽留住她的动作。
“陈队。”
陈青钰闻声抬头，视线扫过去。
是风中凌乱的，祈暗岩，手上拎着纸袋，手里拿着一杯热可可，还冒着热气的。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祈暗岩继续说。
陈青钰疑问，祈暗岩改口，“你送我回去吧，陈队。”
陈青钰应了声，祈暗岩走近又说。
“陈队，你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先去吃一顿。”
“事出反常必有妖哈，小岩。”
陈青钰说是这么说，转手关上车门。
祈暗岩将纸袋里的热可可递给陈青钰，给陈青钰带路，毕竟吃饭是他提的。
短暂的路程，陈青钰脑子没有一刻停歇。
最后结论——
可是，最原始的她们，纯粹且烂漫。
不必为繁杂琐事，还是利益牵扯而时常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