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兹来的时候,正是桑州城厚雪压落叶的季节。
院子里的落叶前几日没有被及时打扫,雪落了一整日,下午太阳没有准时上班,导致叶面都结了一层薄冰。
张院长昨日同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玩闹闯了祸,今日让自己女儿菲林女士唠叨了两句也就不似平常那样反嘴,挨了训就一个人灰溜溜回房间早早休息下了。
焕迟不似其他孩子爱抱团,丢了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也不多言语,一个人安安静静收拾了碗筷,开始清扫礼堂后那片空地。
也不是焕迟有多勤勉,只不过是那本物理书翻来翻去看了几个月,焕迟确信整个孤儿院里没有什么再能支撑所谓“读书就是最好的出路”之类的大道理——那本书里的内容实在还没有多少实用性,而他急需一点事——什么都好——来证明他或许还能做点儿有意义的事。
总而言之,菲林女士带着他那所谓叔叔来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地球人的这个消息时,焕迟正拿着竹扫帚与附着初雪冻成冰的树叶做激烈斗争。
“所以说,我不是人?”焕迟指着自己,略表惊讶。手指粘上些冰雪,虚握着扫帚,眼中闪着不可名状的光,看着像是兴奋。
五岁之后,孤儿院里的时光就变得难以消解,他确实对自己的身世有过许多设想,金黄的眸色和一些异常的能力也让他有许多联想来源,只是不是人这一点还是有些超出常理。
“可以这样说,不过我们……”晖兹噎了一下,这孩子说话太过直白,让他后知后觉有些招架不住。
“你,是我叔叔。”焕迟指着自己的手指转向晖兹,晖兹认同地点点头。
“所以说,你也不是人?”不知是否是错觉,晖兹感觉焕迟眼里的光更亮了。
晖兹准备再次点下的头停在半路。
……
这场所谓的认亲实在是过于仓促,那两人看起来也没有应该让一个16岁少年先好好消化完自己并不是地球人这个事实的自觉,以至于焕迟第二日从另外一个星球的一张床上醒来时才真正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焕迟没有赖床的习惯,伸手抚上柔软的布料,眨了眨眼很快清醒过来。
“啊?你醒了。”温润的嗓音跳跃进少年的耳朵,焕迟抬眼看见一位女士,忙撑起身坐正,虽然这样的姿势在床上并不比躺着要能少些尴尬,有种作为私生子被老父亲藏回家然后被正妻发现的错觉。
焕迟不自觉把被子拉高了一点。
那位女士倒不介意,金属灰的瞳孔看起来有些严肃,嘴边带着礼貌的笑意介绍自己。
“温洱是我的名字,我是你以后的校长。”
“校长?”
他都已经不算人了,还是要上学吗?在孤儿院的时候除了教材没有任何接受教育的机会,现如今回到老家依然需要上学,果然所有智慧生物都逃不过被学校压迫的命运。
“是的,晖兹先生有事先回森堡了,今天由我先带你去熟悉学校。”很明显晖兹没有讲明事宜,不过温洱校长并没有不耐烦,认真给他讲解了学校诸事。
走班上课,考试毕业,大体上和焕迟认知中的学校区别不大,都是司空见惯的人才培养机制。唯一且最大的不同就是学习核心,温洱校长语句中有不少焕迟从未听过的词汇:有灵者、灵动力、灵界场等等,无不围绕着同一个核心:灵。
焕迟心下略一思索,大概弄清了些事,跟着温校长踏进了校园。
现下应该是上课时间,因此一路上没有见到什么人,温洱领着他朝办公楼走去。
乌苏尔学院的办公楼通体淡淡的紫色,每一扇门都是纯白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门边的墙体上浮着几行金色的字,标示每一间办公室的所属人及其职称,隐隐透出一种神圣优雅的气息。
“打不通!还是打不通!晖兹你个杀千刀的,别让我逮到你在线……”毫不掩饰的叫骂突兀地从门内传出,神圣的办公室里是跳脚的院长。辛格来来回回的脚步快得差点起飞,不要钱似的一遍遍拨打通讯,恨不能摁碎了屏幕钻进去逮人。
隔着一张白桌,一个年轻人随意坐在宽椅上,眉骨锋朗,睫毛稍长,眼下有淡到可以忽略不记得青黑——毕竟这并不会影响过于出众的容颜。将暮一手欠力地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腹轻轻敲打,墨绿制服的袖口遮住手腕以下,衬得人矜贵又清俊。
两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显得有些分裂的滑稽。
少年眼睫半合,并不去瞧那人骂骂咧咧的模样,只等到辛格撇眉怨怼他又来请假才看似抱歉地一笑。
“这不是特殊时期嘛,家里只我一个小辈,实在是事多,有劳院长啦。”将暮依然一副不太有精神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有多抱歉。
辛格狠狠瞪他一眼,嘴巴一刻不肯闲下来。
“请假这点破事儿也来找我,温洱又跑哪儿去了!制定这该死的校规,请假哪里用得着找院长?我迟早要把她从校长位子上拽下来……”
门外的两个人:“……”
焕迟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遇到过这样的“职场大戏”,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装作暂时性耳聋。
一旁的温洱倒是没变什么脸色,依旧云淡风轻,明显早已习惯了某位院长过于暴躁的一面,提手在门上卡着里面那位骂人的空隙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的脚步声顿了下,然后门从里面打开了一点,接着忽然停住。
控制着门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连带着门一动不动。
约莫半分钟,辛格干笑两声:“哈,哈哈……温洱你来了啊。”
温洱眼神不变,点点头,眼睛转向门内看戏的年轻人,淡淡说道:“辛格院长看起来没有空。”
辛格心里一凉,立马道:“有空!必须有空!”接着二话不说就赶将暮走。
本来请假之后就该回去了,将暮十分礼貌地向温洱问过好,越过门一眼撞上立在一旁存在感极强的焕迟。
将暮:“……”
刚刚某人怂的只敢打开一边门,门里只能看到温校长,现下突然撞进视野里的人还是叫他怔了下。
对视的人有着一双标志性的金黄色眼睛,眉色和发色都偏淡,嘴唇抿的很紧,一身看不出样式的衣服,将暮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那双眼睛足够表明一切。
没细看,走出几步,将暮忽然想起云常对沃森家人美貌略显夸张的称赞,鬼使神差又回头扫了一眼,瞧见那人不解的神色和皱起的眉毛,看起来心情并不十分好,将暮本来因为要回家不大明朗的心情莫名有点好了起来。
说的不错,确实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