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长空被墨色洗净，深渊一样冰冷的黑浸透了西北角的那颗孤星。
直到枯树上的那只鹧鸪都停止了啼叫，周禾还是毫无困意。
她勉强支愣起身体，靠坐在墙角上，缓慢地抬起头往西北面寻找那颗星星的方位。
想当年，这里的星星银河一样粲然浪漫。
星光何来的今天这样伶仃可怜，不有意寻找就几乎不辨踪迹。
眼下也顾不得感叹了。
她早就分不清这是在稻疆的第几个夜了，只记得喝完备用水源已经是一天前的事了。
最后一滴清凉顺着干涸滚烫的喉咙滑下时，那一刻她好像体会到了赵有怀的绝望。
那就让她也葬身于这片冰冷的大漠里吧，同他一样尝尽背叛苦痛，失去所有。
仿佛没有来过一样孤独的离去，无人知晓。
是啊，他也是死在这么凄凉的夜里的。
想到这，周禾那股牵动了多年的复杂情愫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此刻忐忑的感情是后悔还是不舍。
只是突然的一场夜半寒露濡湿了她的衣口，给了她一线生机。
到底还是贪生怕死，拼命吮吸领口获取水分的模样有多贪婪，她羞于想象。
少许的清凉让她从混沌的意识里挣脱出来，可疲乏的躯体还是剥夺了大脑的控制权。
一阵困意袭来，沉重的眼皮几欲合拢，但周禾知道，她不能在此处松懈……
赵有怀第一次带她来这里兜风时，曾经提过一嘴。
稻疆西北的野疆子上虽然荒芜，人烟稀少，但每周周末晚十一点和凌晨四点半都有边疆巡逻。
这些人员都是由附近寻常人家自发前往的。
毕竟住所远离市区，没有娱乐场所发泄精力，所以赵有怀猜巡逻或许只为消磨时间，意义不明。
“就像我们一样…在平静祥和的夜里…”
思绪如潮水般涌现，过往历历也一发不可收拾地重现在周禾的脑海里。
她直到今天都忘不了那个微风拂面的夜晚，赵有怀说要带她去西北边疆看星星。
稻疆纬度高，天黑的晚，赵有怀骑着摩托带她飞驰了好几圈，才停靠在一处戈壁滩上。
被摩托尾气扬起的风沙在戈壁上徐徐的飘着，经久不落。
周禾说它们看起来特别潇洒，让人有种出演武侠片段的气场。
而赵有怀则笑她太过单纯烂漫。
他说飘扬的风沙轻浮又无定处，而武侠片里的主角最后的结局也是满怀伤痛，隐退江湖。
周禾翻他了个白眼。
“装什么深沉…”
她小声嘀咕着。
“大人的心思你别猜。”
明明只比她大了四岁。
赵有怀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转移了话题。
他说只有远离市井的地方才有最美的景色，这里是稻疆最纯粹的地方。
当夜幕降临，星灯亮起的时候，周禾看见远处有一串微弱的灯光。
“那是什么，这么偏的地方还有人家吗？”
“是巡逻队，这里的人都这么叫他们。每周周末晚上十一点，早上四点都会来这里闲逛一遍。”
“这黑灯瞎火的…——难道是为了守护人类和平？”
“纯粹吃饱了没事干。”
“……”
“其实，就这样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错，不用为了生计奔波，也不用和世俗打交道。”
赵有怀半倚着摩托，缓缓说道。
“富家公子也要担心生计吗？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周禾横坐在摩托上，撇着眼看他，话语里尽是鄙夷。
“有钱人不是民了？只有国泰民安，才有机会消磨时光，做自己想做的事。”
赵有怀为数不多的反对了周禾，不知为何他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
“就像我们一样…”
他说“我们”两个字时，语气缓慢又温柔，接着停顿了一下，转头向她。
“可以在平静祥和的夜里看星星。”
赵有怀缱绻的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时，周禾看见面前人一双深深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
他的声音微颤，好像带着一点兴奋和紧张。
她那时候觉得，赵有怀就是这样的人，家境丰裕，随心随性，持靓行凶。
能把一句国泰民安的话也说的如此暧昧不清。
但不知为何，听了那句和平的话语，又对上一双闪烁炽热的双眼，周禾还是感到一阵面红耳热，眨了眨眼又慌张的移开视线，故作镇静地抬头望向天空。
夜晚的稻疆西北疆域繁星辽阔，仿佛印拓了大海的灵魂，每一朵浪花在此都拥有了生命，簇拥成碧波万顷的星光。
可周禾看见这些，又忽觉黯淡了。
可能是因为稻疆最亮的一片星，她刚刚在他的眼里见过了。
……
思绪越过过去的时间，回忆收束回眼前。
还是那一片荒芜的疆土之上，周禾却已经不再是看星星的周禾了，她眼下乞丐一般的，蜷缩在废弃民房的墙壁旁。
她试图从过去的回忆里乞求到坚持下去的希望。
但她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愧。
因为她觉得他们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是她内心最纯粹的彼岸，不应该成为苟且续命的理由。
可他的容貌裹挟着他的声音如走马灯般在耳畔，在眼前飞舞，欲罢不能。
如同神庙中庄严肃穆的佛像开口诘问，温柔中带着冷冽，还有一种莫名的释然。
“所以呢，周禾，找到你想要的远方了吗？”
她不敢死，怕死后又要面对赵有怀那双真挚的眼睛，她不知道该作何姿态。
到底遇见他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还是他们孽缘的开始呢？
周禾最终也没有得出答案，她不想去揣测，正如她逃避他那热烈的感情一样。
因为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欺骗了他，但她无权做出抉择，因为那是她追寻的公理。
可他仿佛生于公理之外，眉眼有着压倒式的掠夺，但却总是目光平和的望向她。
赵有怀也许就是她生命中的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