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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阴

    远山如黛,青霭蔓生,斜阳低垂。

    阳县的泥泞小路上,一辆载着干草的破牛车缓缓向深林中驶去,车轮吱呀,车身颠簸,想来是不太舒服的。我却丝毫不在意,捧着一坛瓦酒罐,明黄色的劣质酒随车身晃动,仰头喝了口,车身猛地一抖,可惜弄脏了阿琛从前最喜穿的衣袍,染了一身酒香。

    我眼底涌上一股热意,闭眸压抑住喉头的哽咽,睡眼朦胧地想,怎么会就这样了呢?

    我从前虽说算不上等名士,但也称得上一声翩翩俊公子,同阿琛外出游玩时,一众姑娘都得对着我们羞红了脸,遮遮掩掩不敢看,又怯生生地用衣袖遮挡面容瞧一眼。我总能坏笑着逗得姑娘们涨红脸,而阿琛虽总冷淡寡言,但对着我也并不少语。

    那年我背着阿娘翘了早课,捎上几壶梅子酒,拉着阿琛偷偷出府,驾着马一路说笑,往城外小林去。途经一片苍绿色的草地,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个作乐的好点子。

    “阿琛!瞧这片好场地,不如我们来赛马,谁落后......等会就自饮三杯!如何?”

    阿琛面露无奈,但他总是纵容我的,所以我还未等他回答,便忙不迭地冲到阿琛的马前。

    “阿琛的马刚才跑的可快了,我可是瞧见了的!我要驾你的马,阿琛你就用我的吧,行不行?”我理直气壮道。

    阿琛淡笑着摇摇头,脚下蓄力,飞身跃上了我家小白马,默许了我堪称无理的要求。

    我忍不住笑弯了眼,声音也含带笑意:“准备———三、二———”不等最后一字落下,我就率先扬起马绳。

    “驾——”

    阿琛的马果真不凡,耳边风呼啸着掠过我的发梢,鬓角未能束起的青丝依风飞扬,我回头望向阿琛,他同儿时一般,不远不近紧跟在后面,这种一回头就能瞧见对方的感觉,总能让人安心。

    阳光穿过树叶的罅隙,透出斑驳的光影,迎着朝阳,我忍不住半阖双眼,快然地想着:这样的日子,纵是有些秋月春风等闲度,但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吁———”

    我快阿琛几步先到达桃心亭,传言这里是前朝一位隐士建立的,此亭依山傍水,旁有棵挺拔的老桃树,每每入春之时,桃花总开的茂盛,微风轻拂,便落了满亭桃色。

    摆好酒杯,我替阿琛斟满梅子酒,清了清嗓子,眼神示意。阿琛也不啰嗦,仰头三杯,一饮而尽。

    或许是满亭春色正好,也或许是陈酿的美酒醉人,眼前人一身黑衣劲装还腰带佩剑,却让我迷瞪着嘟囔出了句:“美酒配美人啊……”

    阿琛微微讶异的眼神惊醒了我,我忙结巴着解释:“不是......那个、没说你,是......”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索性破罐子摔碎转移话题:“阿琛,你说那些文人雅士樽前作乐大都配有丝竹管弦之类,不然就有翠眉歌妓作陪,我们这若是点乐子也没有,那可就无趣了啊!”

    阿琛抱臂点头:“确有此理,所以?”我指尖轻点酒盏,腆笑道:“不如阿琛你......舞剑一曲如何?还有我这宝贝笛子给你伴奏!”

    或是阿琛受不住我恳切的眼神和祈求,他手指抵住眉心,叹了口气,脚尖轻点跃到桃树下,随手抽出佩剑挽了个剑花,瞥我一眼。我迎着他的眼神嘻嘻笑着,笛音随春风而起,载着桃花瓣于阿琛翻飞的衣袍间。

    入目一派嫣然桃色,俊朗身姿融于悠悠笛声中,我在如沐的微风中,心跳如鼓,细细聆听笛音伴随着眼前人的动作,悠扬绵长,沉浸在这安逸的氛围中,不知为何,我唇角微扬。

    我回想着从前与阿琛一并潇洒的时光,一起长大,一起喝梅子酒、对酒当歌,一起弹琴奏曲,多么快乐。可是阿琛死了,连同我过去二十载潇洒不羁的岁月,一并沉没在那牢狱中,那斩刑台上。我心痛如绞,猛的灌了一大口酒。这酒好苦,从那以后,无论什么酒都不再香甜了吧。

    大概是数月前,新皇即位,原本蠢蠢欲动的奸诈丞相按耐不住,借着年仅七岁的小皇帝,除掉一大批先皇手下的忠心耿耿之人———

    我们莫家,也在其中。

    若不是阿琛侥幸逃脱,又不怕死地带我走,我可能就同我阿娘阿爹一起,血流府中。

    终于可以歇口气,我再也无法忍受,宛若孩童般号啕大哭,眼泪鼻涕一并流,阿琛只是沉默着,或者隐忍着,像往日那样圈住我的肩,只是额角突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的情绪。

    “......阿琛,我没有家了。”

    “我知道。”

    “我们以后怎么办?”

    “......”

    “难道、难道!灭门之仇,就此不报?”

    我双目赤红、近乎崩溃,我想要总会温婉笑着为我端来藕汤的阿娘,也想要严肃呵斥我教导我的阿爹!我......我要杀了那丞相!对,每月十五他们都会出宫,那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机会!管他丞相老儿怎的,我势必要报仇!

    或许脑子烧成一团的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阿琛深深地凝视着我,没有制止,没有安慰,他只是看着我,点头道:“你......做吧,我会陪着你。”

    我仰头又猛灌了一口酒,那晚的情景不断浮现。

    我已经快不记得我们是怎样装作小厮,又怎么样杀死了丞相,我只记得,那晚远处火光攒动,追兵马上就会到来,我们几乎无处可逃,阿琛还是那样寡言,我报仇血恨,早已看淡生死,只是很难过,连累了阿琛。

    我还可以牺牲自己保护阿琛!我想到。

    现在想来,阿琛或许和我心有灵犀,他将我拉入条昏暗石巷,紧扣住我的双肩,用力大到我有些疼,我却没能在意这点细节,因为——

    阿琛那双总是淡漠的、沉静如湖泊的双眼,已经盈满了泪光,我在他清澈的眼底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低头深深地凝视着我,一如那日逃出生天一样:“阿然,我出去引走他们,你趁机跑掉。”

    我愕然道:“你在说什么,是我动的手,要去也该我去!”

    “难不成你武功有我高?!阿然,我们动手时他们只看见了我,如果你去,他们同样会来找我的,若他们有心要找到我,封住城门根本跑不掉!”

    没时间了,火光渐进,我已经听见微弱的吼声......

    “阿然,从我认识你,你就没怎么听过我话,我知道你不喜被管束,但是,这一次你听我的,好吗?”他眼带恳求,“我能跑出来的,你信我,你在往日的破庙那等我,我逃出来后找你。”

    说到这,阿琛在这样危险的情况,却少见地笑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愣愣地看着他,只听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阿然,别怕。”他俯下身,凝望着我,顿了顿,最后温柔地轻靠了一下我的额头,眼底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好像有千言万语藏匿在那双眼中。

    我内心深处极度信任他,毫不犹豫说道:“阿琛,我会等你的,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知道吗?”还塞给他我娘为我做的平安囊。

    阿琛似乎是愣了一下,仿佛汲取力量一般紧紧捏住平安囊,又笑着道:“嗯,我会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所以你......不要乱跑,乖乖等我。”

    阿琛为人诚实,从不撒谎,我往日总说他倔得要死,他也总是淡笑着摇头。现在想来,那一晚,阿琛生平第一次说谎,也是最后一次说谎,那般拙劣的谎言,我却没能识破,反倒深信不疑。

    思即此,心口的伤痕又开始疼痛,我佝偻着,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大到渗出血,仿佛这样就可以平息胸口的痛苦,烈酒无法麻痹我的神志,我永远沉沦在那场梦一般的夜晚。

    大雨磅礴,我没能等到阿琛回来,等来的却是镇民到处宣扬叛国者落网的消息。

    一夜未眠的我顶着大雨冲到那人面前:“谁?!谁落网了!”

    那黎民一脸莫名:“你不知道?京城都传遍了,刚被灭门的残党虞琛啊!昨晚在来咱们镇的路上被抓啦,哎呀还好没到这里,真的要吓死个人勒!”男子叨叨着,我耳边却一阵发麻,嗡的一下,什么也听不清了。

    阿琛被抓了?怎么会?他不是说他可以躲开追杀吗?

    我浑身僵硬,想去城中看看,却迈不动一步,所有人都在走,儿童笑闹着顶着荷叶在走,雨水一刻不停在走,溪水流淌也在走,只有我,站在原地,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忘记了要走。

    不似从前看过的话本里那样,我没能去京城斩首台见阿琛最后一面,若是他还在的话,一定会阻止我的吧?

    我不希望阿琛拼了命保下的这条贱命又回去送死。

    那之后好像去了很多以前和阿琛去过的地方,看了很多看过的风景,可身边没了那人,仿佛又都变的陌生了。

    我兜兜转转几日,最终回到了最后一次同阿琛饮酒的桃心亭,桃花仍在花季中,依旧开得茂盛,恍若胭脂云般朦胧,微风袭来,花香四溢,摇曳着花容月貌,花影迷离。我倚靠着树干坐下,本是阳春三月的暖季,我在一片暖意中却感到苦涩凄凉,心仿佛坠入了寒冬。

    花影之下,我望着当初阿琛舞剑的地方,依稀又看见了那个黑色身影同往日一样在不远处等我,眨眼间却惟见桃花,不见其人。

    我抚过身后干枯的树疖,硬邦邦得像心头的茧,仰头望向花树温柔如旧,呼吸间尽是醉人的香气,直到这时,麻木多日的我心底徒然涌起一阵无尽苍凉,终是再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阿琛,阿琛......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花影婆娑,似是在回答这个从此孤苦无依,漂泊无定的旅人。

    可那个总会纵容他,让着他的人已经走得太远,这般微弱的声音已是再也不能,也再也不会穿达到他的身边了。

    “老牛你知道么,越苦的酒,越是好酒。”我对着这头拉车的老牛,喃喃道。这坛酒已经快喝光了,“我没办法再去报仇了,也不知道向谁报仇,或许真的要说,是我自己吧。”我自嘲地笑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可我不敢,我害怕下去见他时,他不会再等我,我是那么懦弱。”

    老牛也听不懂我说话,也许只是觉着这个人边喝酒边唠叨很烦。天色渐暗,老牛停了下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我被这突然的停顿惊醒,放下手中的酒,站起身来。

    “原来是没有路了。”我喃喃道。

    我这个二十载峨冠博带、容貌瑰杰的翩翩俊公子双肩耸动,全身颤抖,像数月前一样失声痛哭,哭得天地变色,草木含悲,河流呜咽,子规也不愿见这人不复当年,哀啼着飞去了。最后,呕出的是血,眼里滴出的还是血。

    “原来已经这样了.......”我凄凉地笑笑,和阿琛还未领略的风光、没完成的约定,那快意的人生,早就回不去了。

    山里传来老和尚的歌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夜露湿重,万家灯火,在山那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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