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在场的吸血鬼回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温和可亲的公爵大人。
若他以往对同族、对人类也是如此态度的话，那魔鬼公爵的绰号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
同公爵躺在一个被窝的原叶自然也发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
若说从前，奥利维亚是把他看作感兴趣的人类储备粮，那么现在，有趣可以替换作“喜爱”了。
起码奥利维亚进食时，会注意他的感受，下嘴没那么重。
除去颈部多出的几道红痕，不适感很轻微。
所以原叶少有的在夜晚被进食后保持着清醒。
他眼也不眨，盯在了公爵的银色小辫上，注意到那编织柔顺的发节处别了朵枯粉色玫瑰。
“这是对你的奖励。”
奥利维亚懒洋洋地倚靠在榻，用空闲的手去拨弄人类少年洁白的耳垂。
不然他可不喜欢在自己漂亮的银发上戴乱七八糟的东西。哪怕这花是人类爱宠送的也不行。
原叶还能说些什么呢。
“谢谢您。”
他弯着笑眼，轻吻上公爵大人发尾的玫瑰。
然而公爵的心情就如同春月的天气，变化莫测，霎时就冷了下来。
“为什么要帮他?”
对主人之外的存在投以善意……
奥利维亚公爵骨节修长的手指向下，从人类洁白的耳垂滑落到脖颈处。
后颈泛起一阵凉意，被把握住命脉的挟制感令人不适。
但少年像是察觉不到这些似的，依旧是全然信任依赖的模样，甚至还主动将彼此的距离拉地更近。
“我想帮助主人。”
将脸蛋贴在公爵大人的胸膛，原叶仰头诉说。
所以想为您做些什么，结交助力，表达出自己的价值。
我害怕被您抛弃。
读懂了人类爱宠那双含情黑眸中所想表达的，公爵大人沉默良久，喉间溢出低不可闻叹息。
然后，他第一次许下了承诺，对人类。
回报公爵的，是胸膛处的热吻与泪珠，后者带来灼烧般的疼痛感，是他许久未有的体验。
但奥利维亚公爵没有制止这一切。
可惜没有读心异能的吸血鬼在场。任谁看见这乖顺感动的美少年，也猜不到他心中真实所想。
太麻烦了。
原叶怎么也没想到，公爵是个这么容易攻略的角色。
当时在擂场看台他把公爵护在身后，不过是因为清楚自身武力无法阻挡后续面临的危险，又想顺带刷下公爵的好感，提升往后行动的自由点而已。
除了是相信公爵实力，与他靠近会更安全外，原叶还存着万一公爵意外受伤，好收集血液样本的心思。
吸血鬼的异能与人类血液中的特殊物质有关。要想研制出异能失效的“毒药”，作为本世界吸血鬼食物链顶端的奥利维亚公爵，其血液是很有研究与实验价值的。
众多因素加持，他才给奥利维亚挡刀的如此卖力。
不料对方来了波自我攻略……这往后想去哪儿可就不容易了。
储备粮的行踪如何，奥利维亚公爵不会多在意，可“人类爱宠”的消失，就无法忽视了。
血仆身份本就不自由，今日之后，与公爵有关，想要讨好公爵的吸血鬼与人类，都会将“洛西”看在眼里。
他的一举一动，也必然引来众多目光的窥测。
再说，晚宴最后结束时几乎要先掀到台面上的交锋战火，原叶可都看在眼里。
对脸色欠佳的奥利维亚公爵，伊莎贝拉王后也失去容忍气度，直白点出背叛者曾就职过公爵府。
暗指公爵识“人”不清，再道明公爵对身边旧属都是如此凉薄。
再然后……不是蠢货也并非软包子的奥利维亚公爵就开始翻旧账了。
‘在源界，诺福克也曾当过我的寝宫侍从，你如今过得如何?’
诺福克是伊莎贝拉王后的父亲。
那时，晚宴的气氛如同被施下了凝固魔法。
结合王后的脾气秉性，加之惯来的强硬作风，原叶几乎可以预料到之后公爵府的波涛。
是该摆脱现在的身份了。
原叶思忖着下一步要做的。
这次纪念日，王后可是把他的“盟友们”都给邀请到庄园小岛了。
*
过了几日，原叶终于寻到合适的时机与伙伴会面。
说来还要多亏他一时兴起采下那朵玫瑰赠予公爵，让对方起了兴致。吩咐每日清晨都要摘一朵来，放在露台。
不然原叶还真不好找外出机会，尤其是宴会刺杀过后，奥利维亚公爵时时让他陪伴在侧。
对方出门一趟好像也不容易。
原叶揉着太阳穴，把罗素的一通问好絮叨排出脑外。
考虑到小岛新增守卫繁多，谨慎起见，这次的小会他并未通知阿曼诺赴约。
关心则乱，罗素才有了如此话多且密的时候。
自从在“炫耀会”上被公爵当面撞破他勾搭原叶，与其说笑的场景，生理学上的吸血鬼父亲便对罗素看管严格。
游猎会变成比斗大会遇袭前，他就被明令禁止前往。
因为那个怕死老爹不想他与公爵情人同时出现，触了奥利维亚的霉头。
这次收到会面信号后，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溜出来。
比斗大会上骇人的事故，罗素不出门也从守卫那里听了个差不离。
眼下见了原叶，更忙不迭要去查看他身上有无伤势。
“行了，我没事。”
原叶抓住对方乱窜的手，再摸下去可就不知道是啥地方了。
“我不能外出太久，特瑞德随时会来寻我。”
“长话短说，我现在的身份待在奥利维亚周边行动不便，得想个办法脱离出去。”
“嗯嗯，这是头等大事。奥利维亚的名声我也知道，那就是个疯子，说话做事毫无顾忌，听说他以前饿极了的时候，吸血鬼的血都尝了很多。”
见罗素的话题渐有扯远的倾向，原叶蹙眉制止：“你有什么主意，怎么离开奥利维亚?”
“有，当然有了！”罗素振声道。
原叶怀着期待：“什么?”
“私奔，我们私奔吧！”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原叶拍着吸血鬼青年的肩膀，笑道：“你是说，你要带我在有上万个吸血鬼的封闭岛屿上逃跑，哪怕那些吸血鬼各自拥有飞天遁地，隐形控火的超能也不要紧?”
“我有感知的异能，偷偷避开所有吸血鬼耳目也不是做不到……”罗素的声音越来越低。
“对啊，但不是还有我这个拖油瓶。”原叶耸肩。
“等我再想想，想一下……”
“假死，对了，假死药！”罗素眼睛发亮，“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拍的，女主角吞下药丸变成死人入棺下葬，然后被同伴接应挖坟，逃离强制爱对象身边。”
乍一听这是个什么馊主意，但原叶细想了下，还真有可行之处。
他们的另一个盟友阿曼诺不就很擅长炼药吗?
—
随意摘了朵色泽娇艳的玫瑰交差，即将踏上返程旅途，原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格雷迪。
贴身守卫虽迟但到。
高大男子默然不语，紧身剪裁的皮革外衣绷出主人结实魁梧的身躯。步伐行进间，靴跟马刺铿锵作响。
仅凭外表来看，这位顶多就是不善言辞，不好接近些。全然想象不到其动手处决时冷酷血腥的模样。
花园小径的分岔处，原叶照常选择走左，顺带去厨房取餐。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他都没有进食过，因为要赶在破晓前为公爵采下玫瑰。
“我讨厌阳光的味道。”
这是公爵的原话，将人类爱宠赠予的玫瑰制成干花留存，已是其最大的宽容。
“公爵很看重您呢，格雷迪大人。”
规律的脚步声中，清澈的少年音色打破静默。
刚一碰面，原叶就注意到对方胸前佩戴的徽章又换了新样式，猜想应是那日“护驾”与“缉凶”有功的嘉奖。
“他提起您的次数甚至比特瑞德大人还要多些。”原叶眼眸弯弯。
“多谢公爵的看重，可惜我是人类……”格雷迪闷声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放在哪个世界都说的通。
格雷迪又何尝看不出来，公爵对自身其实并没有多少信任与器重。
也就是他比大部分人类和吸血鬼都识趣，还有些能力。所以公爵才把一些事交给他去做。
但奥利维亚公爵只当他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勉强趁手的工具。
为了不让这个工具闹出多余的麻烦来，他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好在格雷迪对公爵也没表面那么忠诚敬重，捞到实打实的好处并不吃亏。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是沉寂。
行至小厨房的时候，帮厨的仆人已经休息躲懒去了。
谁让需要来这里吃东西的，都是他们惹得起的角色。
与往常一样，原叶简单拿了些面包和奶酪，食用方便无什气味的食物放入餐盘。
在青年侍卫抬手，要将其主动接过时，原叶出声制止，“我还想拿些别的。”
“好。”格雷迪低应道，身躯没入阴影。
多个朋友多条路。
原叶瞥了眼高大青年一眼，今天恰好是个特别的日子。
他拾起一叠圆底小蛋糕，划了十字，再放了些苹果丁和肉桂增香点缀。
青年侍卫适时走近，将它一同放入餐盘，端在手中的小蛋糕却被少年取走。
“不用放一起哦，这是送给您的。”
对这精致可爱的糕点，格雷迪有愣神片刻。
“万灵节的话，您也会有想要纪念和祝福的人吧…”
举着蛋糕说话的少年脸庞与埋藏记忆深处的人隐隐重合。
但很快，格雷迪便重拾精神，接过了专属于自己的点心。
这两人，
不论将谁当成其的替代，都是不公平的。
……
分别时，格雷迪嘴边的那句谢谢不由自主地变成了——
“你想要什么?”
少年笑了笑，未做回应。
但最终，在青年侍卫执着不移地注视下，他给出了答案。
“……自由。”
—
之后的许久，久到这场纪念日廖廖散场，公爵带着他离开岛屿，原叶也再没有见过格雷迪。
他对格雷迪投以善意，只希望对方在关键时刻不要拆穿搅局，未曾想还能得到一份意外礼物。
某日，原叶少有的独处时间里，格雷迪不知从小院哪处冒了出来，手上还拿着瓶绿色药剂。
“它能给你自由。”
格雷迪将它举至少年眼前。
这个有几分遮掩效果的假死药，已是他用尽努力和关系的结果。
“找到合适的机会服下它，你会失去活人的状态，模拟死亡。”
“死亡……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原叶轻声道。
察觉到少年的误会，不经常有药物说明经验的青年侍卫笨嘴拙舌，比划着想要解释，那双幽绿深沉的眼眸也透出几分纯真。
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想服下部分药剂证明。
对这不久前才经历过的一幕，原叶颇为无奈，收住了捉弄心思。
他当然知道格雷迪手中的药剂是何物，院中这棵树底下可是还埋着它的“孪生兄弟”。
交给他手中前，罗素还因不信任阿曼诺研制成品，差点做出同等傻事。
熟练将意欲服药的青年制止，原叶把药剂收入怀中，“好的，我清楚它的作用。谢谢您。”
“有合适的机会就喝下它，我会配合你的。”良久，青年侍卫才憋出这句话。
少年点了点头。
恰好风起，庭中老树簌簌，抖落枝叶。
他接住一片叶，放在对方手中。
“希望您也可以得到它。”
自由。
原叶轻呼出一口气，枯叶飘飞，去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