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平的店里，现在是下午，日头正晒，店里没几个人，李雪梅下了中班就来了，她在镇子上的棉纺厂上班，白班夜班来回倒。她必须要时不时地来店里听听宗翠兰的教诲，不然又显着宗翠兰没事干了，天天挂着个脸。今天又在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再不离婚都四十了，到时候去哪里找个有钱人嫁了？ ”

    李雪梅向来都是听宗翠兰的，这次自己心里也打鼓。他瞧瞧李元平，希望能从他脸上瞧出点什么暗示，但李元平只顾着低头捣鼓他的电路板，头也不抬一下。

    宗翠兰继续说道：“女人就是要嫁个有能力的，保证自己吃喝不愁，你看你自己上班的钱都拿来贴补家用了，你还能过什么好日子？”她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开始给李雪梅施压。

    “可是一开始你也不是这么说的啊，如果不是你跟爸爸点头，我怎么会嫁给他。”李雪梅有些委屈。

    “谁让他工资这么多年都没涨呢？你看看你哥，以前什么样儿你不是不知道吧，他现在都能自己开店了，刘秀英都跟着沾光！早知道，还不如让张明跟着你爸干呢！”宗翠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李雪梅被说得有些恼了，她向来比哥哥听话，爸妈也一直对她算满意，工作、恋爱、结婚大小事哪件不是听了他们的意见，为什么现在反而开始怪她？她临走时赌气般撂下狠话：“离就离！”

    傍晚的彩霞映满天，街道上放学的孩子背着五颜六色的书包四散到各处。这是周五的傍晚，李芳一放学收拾了书包迫不及待地回村了。

    “妈，李菲，我回来了！”李芳一个单腿从李耀建的摩托车后座跨下来，一边兴奋喊着。她每每回村里，讲话的音量都不自觉调高几个度，跟在学校里细声讲话简直判若两人。

    又是两个星期没回家，着实想念刘秀英做的饭。李芳一想到上学时宗翠兰做的一堆黑暗料理，每天就痛苦地掰着手指头倒计回家的日子。

    李菲只探了个头，刚才正对着一道数学题抓耳挠腮，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李芳一下把粉色水冰月主题的书包甩到她面前的书桌上，吓了她一跳。

    然后神神秘秘拿出三只发卡，蝴蝶样的，怪好看的。这是李芳省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三只发卡，今年最流行的蝴蝶款式，班上的女同学几乎人手一个。李菲一下就被吸引了，不自觉地伸手去拿：“姐，这什么，给我瞧瞧，真漂亮。”

    “送你了。”李芳大手一挥，朝她挤挤眼。

    李菲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宝贝，转头撇了一眼李芳：“真的？说话算话！”她拿在手里好好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戴在头上，又拿着镜子反反复复照了许久，甚是满意。突然脑袋探过来：“不是三个吗？剩下一个给谁？”

    “给静静的啊，她有段时间没来找我们玩了。”李芳说着，语气有点低落，算算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静静了，以前几乎每个周末姑姑都要接着她去镇上一起玩。

    “姐，你听说姑姑要跟姑丈离婚了吗？”

    “你也听说了？”李芳只是偶然间在饭桌上听到了大人之间的谈话得知的，没想到李菲也知道这件事。

    “你说如果姑丈跟姑姑真的离婚了，静静跟了姑丈的话，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静静了？”李菲担忧地说道。

    李芳收好剩下的发卡，默默拉上书包拉链，陷入了沉思。

    晚上，饭桌上有李芳最爱的红烧鸡、油焖大虾，还有李菲最爱的红烧肉和红烧鲫鱼。刘秀英还炖了排骨汤，配上一些翠绿翠绿的时蔬，满满当当一桌子。

    李耀建拿好碗筷盛了饭，四人围坐在桌旁。

    李芳夹起一块红烧鸡，入嘴嚼了一口，醇香的肉汁溢了出来，鲜嫩的肉质很有弹性。她朝着刘秀英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妈的手艺，贼棒！”平常在爷爷奶奶家讨生活的李芳是不这么活跃的，基本上很少说话，也怕说错话换来难看的脸色，不过这些她从来不跟妈妈和妹妹说，怕她们担心。只有在妈妈和妹妹身边，才能偶尔放飞一下，做个自己。

    “那可不！”李菲头也不抬一下，正认真翻着鱼肚子，准备大快朵颐，听见李芳拍马屁呢，赶紧跟上。

    “咳……咳……手艺不错。”李耀建也生硬地附和着。

    姐妹两对视了一眼，不由觉得好笑。

    “你俩一唱一和的，快吃吧，等会儿凉了不好吃。”刘秀英嘴上说着她俩，心里可是喜滋滋的，她最喜欢给孩子们做饭了，主要孩子们不仅爱吃还爱夸。

    “妈，我听说……”李芳吃着吃着，还是没忍住。

    “你说姑姑家的事情吗？”刘秀英一下就知道女儿想问什么。

    李芳给了个眼神，想听刘秀英继续说下去。

    李菲也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姑姑若是真想离的话谁都没办法。”刘秀英漫不经心地说完，就低头专注于她碗里的红烧肉。

    李芳似乎又想说什么，不过看了看刘秀英，没瞧出她是什么表情，便不再说话。

    第二天上午，李芳还在半梦半醒之间，耳畔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杂音，她半睁开眼，抬手揉了揉。此时大脑还处于不清醒状态，但耳朵慢慢听仔细了，好像是谁在哭，声音还有点熟悉。

    她一下坐了起来，推了推一旁的李菲。

    “李菲，醒醒啊，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哭？”李芳小声说道，耳朵依旧仔细听着动静。

    李菲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半天就动了下眼皮，又睡死过去。

    李芳见妹妹没啥动静，等不及自己先一骨碌爬起来，踩上拖鞋，飞奔向客厅。

    打眼就看到穿着熟悉的红格子裙的静静趴在旧旧的红漆木桌上，肩膀上下起伏着，正哭得一抽一抽的，上不来气。

    旁边的刘秀英正轻声哄着。

    李芳忙问：“妈，静静咋了，她怎么，怎么一个人在这哭，姑姑和姑丈呢？”压根没见着姑姑和姑丈，李芳心里更疑惑了。

    “嘘，静静一大早自己跑来了，我让你爸打电话给你姑了，你姑还不知道呢！”刘秀英边比划小声一点，边拿毛巾轻轻擦着静静的额头，静静额头上的汗液粘着一绺绺的发丝，发丝就这么胡乱地贴在脑门上。

    李芳瞪大了眼睛，静静家离这里骑摩托车都要十多分钟呢，她走过来得多久啊，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不怕吗？

    ”昨晚，你姑姑和姑丈，问静静要跟谁…”刘秀英已经把声音压到了最小，可还是被静静听到了，立马哭得更大声了。

    两人瞬时也没招了，李芳心疼得捋了捋静静肩上的乱发。

    李菲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拿出一瓶哇哈哈，小心翼翼插上了吸管，推到了静静面前。

    许是静静哭累了，捧着就喝了起来。脸上哭得红通通的，湿答答的分不清哪是泪哪是鼻涕。刘秀英连忙拧了一把毛巾，给静静洗了把脸，小脸才稍微有点模样。

    静静从小性子就倔，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愿做的事怎么哄都没有办法，在这点上，家里人都拿她没办法。

    气氛缓和了一些，这时张明突然来了，他满脸汗珠，身材偏胖的人本就容易流汗，这一急，淌得满身是汗，的确良材质的衬衫后背被映湿了一大块。

    张明跟哥嫂打了声招呼，李芳和李菲也向姑丈问好。紧接着他转头看了看静静，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坐在了一旁，沉默不语。

    刘秀英还没来得及跟张明说上话，后脚宗翠兰就大剌剌进了门。

    李元平、李雪梅跟在了后面。

    这阵仗，颇像慈禧太后驾到，后面跟着两个小跟班。

    好了，人齐了。

    宗翠兰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扬着下巴，时不时瞟一眼在场的人。

    李菲朝李芳吐了吐舌头，以示不满。李芳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收敛一点，不要被瞧出来。大人的事可别拿我们小孩子撒气。

    刘秀英喊李芳去搬了几张板凳过来，大家都落了座。

    气氛有点尴尬，原本只是静静意外地离家出走，不知怎的，就成了修罗场。

    这个时候李元平就发挥了他原本在公社上过班的那点作用。

    讲起话来又大又空还必须文邹邹的。

    “今天大家都在啊，也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大家凑在一起。应该都知道了啊，雪梅和张明打算离婚，具体什么原因呢，也可以讲讲。呐，今天你俩哥嫂都在，也可以问问他们的意见。”

    李元平絮絮叨叨讲了一堆。

    倒是宗翠兰先按捺不住了，抢答道：“什么原因，赚不到钱呗，不但赚不到钱还出去打牌呢！”

    她操着她独有的高八度声调，好像生怕邻居听不到一样。

    刘秀英回过头来，对着旁听的李芳和李菲小声说道：“你俩带着静静去别的地方玩，大人有事要说。”

    她怕宗翠兰讲话太直接，等会要是吵起来吓到她们三个，依宗翠兰的性格，她可是什么话都讲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