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彩礼

    “陈挚!”

    倚坐在门边的乔佳善立马站起了身。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小跑着来到陈挚身边。

    男人拖着载满木桩的板车,因发力而肌肉膨得发硬。麻绳在他的肩膀上磨出了一道红印子,即便垫着块毛巾,也免不了表面撕破卷起了带血的皮肉。

    他没有理睬她。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拄着盲杖向家门口的方向走。

    “我一大早就来你家门口,发现你不在家,只能坐在门口等。”

    乔佳善双手扶着板车边沿,助着他的力气一路推。

    板车停在了门前。

    男人脱下了肩膀上的麻绳,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摸索在门栏上的手终于握住了一个锁头。

    只听“咔”一声响,锁头打开来。

    “陈挚。”

    趁着他推开门栏,她上前几步来到他身边。

    一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角:

    “你好些天都闭门不见,今天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他没有驻足,就连停顿都没有。

    被牵制的衣角随着他决然的动作而硬生生从她手中抽离。

    裹满冰霜的脸毫无所动,这是她从未所见过的冷漠。

    一盆凉水浇在她心头,冻得她发抖。

    在她还在纠结是强行追上前去的时候,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

    “咕噜——”

    乔佳善捂着空荡荡的肚子。

    话里的委屈越添越浓:

    “我饿了……”

    落过门槛的脚步止在了原地。

    扶在门沿上的手渐渐松脱了下来。

    前发因垂首而遮在那双灰白的瞳前。

    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以为他会就此将门栏关合。

    没想到他低声道:

    “进来吧。”

    半露天的灶房没有烟囱,大铁锅里滚着开水,蒸汽往四面八方涌。

    挂面落了水,大手握着筷子敲在锅边,抵着锅壁伸入了水里,一圈一圈地搅。

    搅到干硬的挂面变软,再打入鸡蛋,添上几片新鲜的生菜叶。

    就是一碗速食简单的汤面。

    起水的油是猪油,自己熬的猪油添了香料,即便不放肉都十足的香。

    点缀在面上的一大勺辣椒酱已经将汤面染上了一大片辣油圈。

    当陈挚将汤面端在乔佳善桌前,她不禁吸了吸嘴角差点溢出的唾沫,狠狠咽了咽。

    她迫不及待执起筷子反复搅拌。

    直至辣椒酱的油红遍布在汤面里的每一个角落,她滋溜一声嗦吸了一大口——

    熟悉的滋味化作一道电流。

    顷刻间延着她的血管往全身每个角落里钻。

    思念的洪流从味蕾深处迸发而出。

    涌得她鼻腔发酸。

    可她不愿就此停下,而是大口大口将面条往嘴里送。

    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再细细咀嚼贪婪吞咽。

    烟火气里强烈的辛辣在尝过食之百态后显得尤为质朴。

    就像烹饪它的人一样。

    过于纯粹。

    这种纯粹令人着迷,令人上瘾。

    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抹去嘴角上的油渍,她望向相对而坐的男人。

    目色里余波难止:

    “你送给我的首饰我都戴在身上了。”

    说着,她摇了摇手腕,露出了金灿灿的指头一般粗的黄金手镯:

    “你给我买三金,是不是想跟我结婚?”

    她紧紧凝着那张冰冷的脸,拼命想从其中寻出一丝波澜。

    她追问:

    “这是不是你给我准备的彩礼?”

    灰白色瞳眸碎散着空洞无焦的视线。

    他藏匿在阴霾深处不愿脱身。

    “不是彩礼。”

    他说。

    “三金是提亲时候送给女方的,你还不承认?”

    她声急。

    只要他点头。

    只要他承认。

    承认他有想过与她在一起,承认他将她当作了爱人。

    她便能不顾一切去抓紧他,死不松手。

    “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他的话顿了顿,似是从鼻腔中叹出了沉沉一息:

    “你以后出嫁的嫁妆。”

    “……嫁妆?”

    他有想过。

    为她的未来想过。

    她进了城,读了书,会不会身边有了陪伴她的男人?

    一个有文化的男人,能照顾她的男人。

    一个,健全的男人。

    她总有一天要和他人谈婚论嫁。

    她家里没人帮她准备嫁妆怎么办?

    没关系,那他就帮她准备。

    他头顶烈日拖着木头回,又身披星月拉着木作去。

    他攒钱换成金,攒金打成首饰。

    他捧着金作店打好的首饰,指腹轻轻摩挲。

    想着耳边的鞭炮声与喜乐声由远至近,由近至远。

    胸膛里的每一下跳动都刺得他生疼。

    他不敢奢望他亲手为她戴上这些金首饰。

    他只求,将她接出村子的婚车能开慢一点。

    因为他是个瞎眼睛,拄着盲杖走不快。

    慢一点。

    他就能跟在车后,送她远一点。

    他时常在想。

    倘若。

    倘若他没有生那场大病。

    倘若他没有瞎了眼睛。

    该多好。

    “我是个废囊人,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再费心骗去了。这些首饰你拿着,成家后也算是留给自己一个保障。”

    他变得异常冷静,不经意袒露出他面对她时以温软命名的惯性底色。

    只是相较于冷静,他更像是被抽离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无一物的躯壳。

    她早该想到。

    从他曾经的万般抵抗与刻意疏远,她早该想到。

    她曾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明明、你明明赶我走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总是从门缝里给我塞钱?你是讨嫌我的吧?你那么讨嫌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钱交学费?

    他说:你要好好念书,学文化。等走出了这口枯井,你才能看到光。光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还会有……还会有,能看着你的人。

    她曾问他:你就不怕,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说:那更好。

    少时她不懂。

    她一味将他的推拒视为薄情。

    然后变本加厉用刀口还在他身上,刀刀见血。

    废囊人。

    他自嘲着自己无用。

    这才是他推开她真正的原由。

    他不可能会坦然与她相守。

    他根本不会去想跟她结婚。

    他不敢。

    也不能。

    他不能拖累她,他不能牵连她。

    他不能害了她。

    “陈挚,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我所计划的未来里有你。”

    既然他不敢跨出那一步,那么就由她来跨出。

    既然他竖起了坚硬的墙,那么就由她来敲碎。

    他的顾虑他的忧愁他的恐慌。

    她都会一一消除。

    “我不再是那个靠偷抢度日靠人施舍过活的小女孩了。我现在有存款也有赚钱的能力,我能靠自己让我们过上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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