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浮上岸时,氧气瓶里的氧气正好还剩不到三分之一,要是再晚上来一会儿,梁听盐又要重蹈覆辙。
呛水到几乎断气,梁听盐说什么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由心里逐渐蔓延,逐渐将她吞噬。
恐惧历历在目,将她包裹,无法言说。
她本以为是自己帮了韩笙一次,却没想到又是韩笙帮了她。
浮上水面,韩笙揭开氧气罩,露出自带几分滤镜的脸。
抛开别的不谈,如果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韩笙,那她一定会就此开始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
但很不幸,她很早之前就见过他。
虽然梁听盐现在不记得他是谁,但脑海里极为模糊的印象还残存两三分。
要她对这种人暗恋。
不大可能。
昨天韩笙那一副自来熟的做派让梁听盐对他的印象实在好不起来,哪怕是顶着一张世间再难找到的脸。
五官锋利俊朗,下颌线凌厉得恰到好处 ,眼尾有颗能勾人心魂的泪痣,组合在一起,便是从小令人称道的少年。
梁听盐只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自己昨天还在跟闺蜜吐槽他,今天就跟忘了似的,沉浸在他那张脸和带有蛊惑性质的声音里。
而且她总觉得这张脸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在记忆库里搜索不到。
查无此人。
她努力回想,却最终只剩下咚咚的心跳。
过了片刻,梁听盐冷静下来,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再去想,顺其自然,或许会有最好的结果。
“谢…谢谢。”梁听盐双眼看着韩笙,对他说。
韩笙见她不再像昨天那般生人勿近的样子,也和她聊起来。
“谈什么谢不谢的,你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总这么生疏,梁听盐,你真的让的让我有种很严重的疏离感。”
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为什么到头来一切都变得是那样不尽人意。一切都跟韩笙设想过的不一样。
极厚的云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开的,梁听盐的思绪也被云带走,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十多年前的惨状又回荡在梁听盐脑海里。
仿佛一团挥之不去的影子,紧紧跟着她,寸步不离。
时间拨回十年前。江城梁家。
那一年,梁听盐刚刚上高中。
梁家只手遮天,是整个江城首屈一指的存在。她也本是梁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过着普通人再怎么也无法匹及的生活。
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那个寒冬的雨夜。
高一的学生放假比较早。那天梁听盐跟朋友逛完商场,出来时天已经黑尽,商场的灯光也在打烊时渐渐熄灭。三九天的雨总是带着寒意。
因为司机恰巧在那一天请了假,梁听盐只能自己回去。
从商场出来,梁听盐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将脖子缩进围巾里,与朋友分别后冒雨打车。
人在寒冷和饥饿的时候最容易放松警惕,梁听盐又本就是大小姐,从小没被教育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怎样怎样危险,回家心切,就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车。
车窗被贴了膜,从外面看不见里面,梁听盐看了这车一眼,觉得有些不靠谱,拉住车把的手犹豫一瞬。
直觉告诉她,这辆车不能上。
但眼下雨大,她又没带伞,如果继续等,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司机怎么允许到手的鸭子飞掉,于是开启了忽悠战术,说刚接完活准备回家,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这大晚上开车也不容易。司机家在城中村,梁听盐家离城中村又不算太远,顺路。
现在又不是下班高峰期,快的话十五分钟就能到。一来二去,梁听盐听得云里雾里,被忽悠着上了车。
上车以后,司机把车门一锁,在梁听盐还没意识到离家越来越远的时候一脚油门轰出了城中心,疾驰在郊外的国道上。
这一次,梁听盐到家,却是在几天以后。
司机原是个赌徒,输了所有钱,上门催债的人定了最后期限,再不还就以一条手臂做补偿。
司机害怕,不得已说家里有个刚刚成年的女儿,但四十岁大龄未婚的他又怎么可能凭空变出个女儿,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开车出来碰碰运气。
这运气就运到了梁听盐身上。
之后,梁听盐被几经转手,不知道卖给了谁,卖到了什么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打,被藤条抽了多少次,又被冷水浇了多少次,后来她甚至都没想过能逃得走,眼神逐渐变得暗淡。
她的记忆里只剩下黑漆漆的屋子和与她作伴的老鼠。
甚至记得黑夜中落在泥泞里的馊馒头。
恐慌,饥饿,寒冷将她裹挟。如阴影般如影随形,深深刻进脑海里,烙下无法消除的烙印。
她父亲动用了整个江城的关系,向上面请求调动了江城所有可供支配的警力。花了好长时间,才抽丝剥茧一步步找到了梁听盐。
找到她的时候,梁听盐的高定羽绒服已经破了不知道多少个洞,脏得像是在垃圾桶里待过一般。脸上脏兮兮的,头发散乱,污垢肆意贴在她脸上,整个人没有了人样,伤痕与污痕交织。
后来,梁听盐大病一场,住了好几天的院,出院后她父亲为她安排了心理医生进行测试,却惊异的发现她只记得回来之后的事。
因为受的刺激过大,梁听盐的记忆里,除了残存的小学记忆外,剩下的就是住院之后。她记得她在医院醒来,但忘记了住院之前的一切。
她记得她爸爸给她安排了心理医生,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忘记了那段记忆,甚至波及了她中学时代的所有记忆。
也忘了韩笙。
高中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彼此暗生情愫,在青涩的时光里,留下过悸动的痕迹。
但就因为这场意外的遭遇。梁听盐忘记了所有。
等船只靠岸,梁听盐才回过神来。
大脑空空一片,完全没有残存过那段时间的记忆。
项目算是到此结束,海豚的网解开了,但伤口已经没办法处理,一行人回去之后就在约着吃饭。
梁听盐答应下来,挑了日子,订好了周芯如最爱去的那家火锅店。
*﹡
聚餐的那天是个普通的星期三。
夏雨来得急,噼里啪啦一阵泼。梁听盐先到,推门,收伞,一气呵成。
空调往火锅店送着凉风,洗去行人的燥热。
这家隐藏在巷子里的火锅店也开了有些年头了。一进店门,梁听盐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火锅香气。
雨天,火锅,热气腾腾。
梁听盐借着这般情景,努力回想着自己中学时代的一切记忆,却仍然毫无头绪,甚至连半点记忆的影子都看不见。
不远处,韩笙推开店门。
他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头上罩了顶鸭舌帽,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如果不是梁听盐认识他,会以为是哪个明星出来探店了。
“这里。”梁听盐见韩笙到了,跟他打招呼。
韩笙四处搜寻一阵,在靠窗的角落找到了梁听盐。
虽然是工作日,但火锅店生意很好,梁听盐头一天晚上订的位置,也只订到了靠角落的位置。
“到得这么早。”韩笙将还挂着水珠的伞放在一旁,对梁听盐说。
梁听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韩笙。
韩笙对情绪之类的很敏感,他从小就能准确洞察出与自己相处的人是否开心,现在也不例外。
“你怎么了?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问。
梁听盐像情绪的洪水找到了泄洪口,毫无保留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韩笙。
这一刻,所有的问题像是迎刃而解,韩笙也明白了第一次遇见梁听盐时,为什么她会淡定到内心毫无半点波澜。
如果真的错了,那不如将错就错,他想以一己之力连接上他们所有断掉的点,即使最后不成功 。
但韩笙笃定,他没有错,那是他喜欢了那么久的,而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人。
其他人还没到,韩笙有时间跟梁听盐慢慢聊,等一会儿人到了,他再想说也没办法说。
两人正聊着天,服务员来上锅底,梁听盐看了眼那红彤彤的牛油底料,明明很有食欲,却心情郁结地叹了口气,然后点头。
“你是说,你根本就没有你中学时代的记忆?因为你的失忆症?”
韩笙半信半疑地问。
到现在,他还是不确定梁听盐说的是不是实话,毕竟一个人到了需要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但坐在他对面的梁听盐依然冷静的点点头。
“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我去了国外治病,前段时间才回来。”
后面的话梁听盐没再说。
韩笙理解地点点头。
韩笙看着自己的暗恋对象。
面前的人他可是我喜欢了十多年。
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他要试试,就算是知道结果可能不尽人意,但不尝试会让他这一生徒留遗憾。
他想帮他唤回记忆。
梁听盐听完,也明白了前几天演讲台下的韩笙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会脱口而出高中的时候。
自己高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说完,还没等梁听盐回复,韩笙就拿起扣在桌上的手机,解锁。
“对了,我能加你个微信吗?以后可能会经常联系了。”韩笙见她回想得毫无头绪,于是换了话题。
梁听盐点头,拿出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
“不用不好意思,只是工作需要。你们这次的项目,我们也要参与进来,这是两个公司合作的。”
梁听盐刚想说什么,却硬生生被韩笙这句话憋得一言不发。
这次的聚餐,也就是项目组的几个人吃饭,没什么特别的。
梁听盐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天已经快黑尽。到家之后,屋里还是漆黑,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一反常态,她并没有急着开灯,而是静静地坐在门边的换鞋凳上,回想着。
钟表的滴答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转,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梁听盐微小的呼吸声。
又是十年前。
自己跟韩笙到底见没见过?
是自己真的忘了,还是韩笙在说谎,她根本就内见过他这个人?
一连串的问号压得梁听盐喘不过气。每一次当她想寻找答案时,就会难受得喘不过气,以至于到最后不得不放弃。
但这一次,她不想再当胆小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