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表明霁色,殿内增暮寒。
一夜飞雪,给石板路铺上了软垫。
飞琼仙子赤脚走过,怀里捧着一束梅花。
“仙子,太蘅真君传话。”仙娥在一旁汇报。
飞琼仙子顿住脚步,长长的琉璃耳饰晃了晃,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何事?”
飞琼的声音似寒冬的冰般清冷。
“昭姬小姐不见了,是否在仙子这里?”
“人不见了找我要干嘛?”飞琼的眉间染上一丝愤怒。
“我懂了,这就去回话。”
本来飞琼是准备用梅花做一香包送给云柯的。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她也是为他掉过不少眼泪,渡了个情劫,再见面时,他的心中都没有完整的她了。
依稀记得刚从湄洲湾救回受伤的自己时,云柯亲吻着她的手,诉说着这些岁月中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意。
飞琼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她甚至不敢看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死死地偏过头,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当时的景色。
可是一回上仙庭,飞琼却发现,他把人间的妻子带了上来。
没有功德,没有灵力。
就这样,打破规则地带了上来。
他把我飞琼当什么?情人?
我掌管人间的飞雪,我风华绝代,我勤奋刻苦,我知识渊博……我受众仙敬重,我是仙人啊!
百年间,飞琼对云柯还算清冷平淡,但对昭姬十分不满。
云柯解释自己是迫不得已,他只爱她。
她看着云柯贬妻为妾,逐渐疏离那个凡人,心里才愿意一点一滴地慢慢地接受他。
在飞琼的帮助下,短短百年,天帝的儿子中已经没有谁能阻挠云柯荣登大宝了。
今天竟然敢问我是否有伤害他的人……
虚伪!
飞琼用灵力把梅花劈碎,拂袖而去。
金辉殿。
一个身穿玄衣的男人端坐在金银打造的宝座上,摊开卷轴,细细阅读。
“人找到了吗?”
一排天兵跪伏在地,不敢说话。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他们的头顶压着。
“孤就不应该带她这种人来上仙庭,真是会故弄玄虚,只会争风吃醋,念着自己不该有的。”
他偶尔会去找昭姬解决房中之事,这是她一个妾室的责任。
云柯只当这个女人玩欲情故纵那套,躲在某个仙君的屋檐下,等着自己幡然醒悟去疯狂挽回她吧。
他放下卷轴,充满期待地问:“琼儿是何反应?”
“她说,人不见了找她干嘛。仙子有些许愤怒。”
呵,吃醋罢了。
……
人间正直闷热的七月,蝉鸣不息。
墨雅书院却没有放过莘莘学子。
“这一论题处处都是坑,陆机曾说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荫。若是依靠这样的邻国,那……”夫子讲得起兴,拖了一炷香的时间。
“今天就到此为止,文章一律重写,明天午时交给我。”
一个书生头“砰”的一下砸在书桌上,虚弱地呢喃着“好饿”。
“贤兄,你还好吗?”
“哎~”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昨晚为了测试通宵温习,今天的考试竟然推迟了……”
“周俊,你怎么跟我这么有默契?”一个考生顶着眼下俩大黑眼圈问道。
“我去,朱业,你怎么变成熊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学生们哄堂大笑。
窗外蹲着的昭姬捂住了耳朵。
她合上刚记下夫子话的小册子,弯着腰,蹑手蹑脚地离开。
回到后厨,又马不停蹄地洗菜剥蒜,最后赶在敲食钟时炒好了菜。
粉色染透天边云彩,一颗璀璨的红珠渐渐滚落到山下不见踪影。
夜晚,昭姬才有空在书院后面的小房子里清理打扫。
一天一天如此过去,在上学的公子哥有着自己的兄弟们,不会去打扰她,经常来找昭姬的恐怕也就那两个了……
“昭姑娘!”李荠远远地喊道。
昭姬手上剥菜叶的动作一滞。又来了。
“李公子有什么事吗?”
“昭姑娘,这是珍宝阁的梨花酥,特意送过来想让你尝尝了。”
昭姬眼珠一转,唇角一勾,热情又惊讶地喊道:“夫子?!!你怎么来了,快过来!”
李荠在书院是混日子的,夫子恨铁不成钢,经常拿着戒尺追着打。
“课业还没做完,完了!”李荠心里这样想着。
李荠身体一缩,眼珠睁大,神情变得慌张,一言不发就跑开了。
刚送走一个没一会儿,另一个又来了。
“昭姑娘!”那人把自己收拾得花花绿绿,“今夜我请你去街市上喝酒吧。”
“多谢,但我没空。”
“我娘说了,女人说不想就是想。我在庆香楼门口等你哦。”
随后王攸投来一个“我懂”的眼神。
昭姬:…………
“你耳朵长在屁股上吗?”
“昭姑娘你在说什么啊?”他似乎联想到什么,一脸坏笑。
“我说,你竟然把我说的话当放屁使。”随后昭姬用洗完碗筷的浑水泼了过去。
“诶!”他被泼成落汤鸡,头上来挂着一片菜叶。
“你这人,我娘说的对,在外面一个人的女人都不是好货!”他气得怒目圆睁,指着昭姬离开了。
“不送,拜拜。”
……
昭姬感到生活前所未有的充实,真心希望一只这样下去,可幸福总是如履薄冰的。
一个在墨雅书院的夜晚,几只狗疯狂地叫着,把昭姬从睡梦中吵醒。她点燃蜡烛,披上外袍,把窗户推开了个小缝。
狗叫突然停了,随后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声音之大仿佛大地都在抖动。
“杀!”
刀剑碰撞发出的“铮铮”声惊得人心一颤,此起彼伏的尖叫更让人汗毛倒立。
不好,出大事了。
还没等昭姬收拾好钱财,自家的木门就被踹开了。
她连忙躲在床下。
两个身穿铠甲,手握长矛的男人闯了进来,在昭姬家里翻箱倒柜的掠夺,发现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后,往地上恶狠狠地啐了口。
“去她的,一群穷书生,屁都没有。”
他把佩剑忘床上一扔,坐在了上面。
床板向下塌陷,昭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真倒霉,在青楼那边的弟兄真走运,又有女人又有金银的。”
两人唉声叹气后就开始骂起了军队的将领。
忽然男人用力吸了吸鼻子,突然问道:“这床上一股香味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女人的房间。
他们开始在屋里搜寻,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扯开衣柜、橱柜的门,突然他们的眼神看向了床底。
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近,昭姬腿蹬在墙上准备冲出去背水一战。
“昭姑娘!”李荠气喘吁吁地靠在院子的门框上,“快!快跑!”
他一抬眼,两个壮汉的身影站在窗前,他瞳孔猛然缩小。
他踌躇起来,跑?还是跟士兵硬干?他得就昭姑娘。
士兵也看到他了,拿起长矛冲了出去。
“妈的,还敢跑到你爷面前晃悠,看我不把你打成孙子。”
“去死!”
两人一起出招刺向李荠,李荠抄起木棒砸了过去,不料木棒被长矛打飞,生死攸关间,昭姬从床底爬了出来,抽出了剑,朝二人后颈刺去。
一个士兵听见脚步声回头却发现战友已的脖子已被刺穿。
“臭娘们!”他长矛一挥朝昭姬刺来。
昭姬用剑挡,背后的李荠也没闲着,看见什么扔什么:石头、泥巴、自己的鞋子……
昭姬脑子一激灵,跑到男人身后几米,男人一转身就被李荠一捧黄土砸在脸上。
昭姬看他护着脖颈,举起剑往他跨下一看。
“啊!!!!臭娘们!”他半跪在地,李荠艰难地搬起大石头朝他身上砸去。
“啊!!!!”
昭姬自知正面作战完全不是士兵的对手,趁士兵呻吟间飞快地扯住李荠的袖子往外跑。
“诶?诶!我没穿鞋!“
“什么时候了!跑!”
二人往书院的后山跑,一路上横尸在地血流成河。
后山的树木郁郁青青,一簇一簇的树叶遮天蔽日,昭姬眸光一闪。
“爬上去,那棵的枝干粗,我们躲在上面。”
李荠翻墙多了,抱着树干一溜烟的就上去了。他向昭姬伸出手,担心地说:“别摔了,我来拉你。”
昭姬愣了一下,自己双脚一蹬也爬了上来。
“多谢,我自己能行。”
“好……好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昭姬连忙询问。
李荠看着下方闪烁的片片火光眼皮不自觉地跳动,解释道:“造反了,顷王造反了。他有10万精兵,如今陵川已经被攻下了。”
!!!
“仙家修士都不管吗?”昭姬难以置信。
“昭姑娘有所不知,当今圣上残暴,奢靡无度,百姓苦于代国很久了了。各个门派都不会插手的,指不定巴着改朝换代。”他顿了顿,“但顷王下令屠戮民众,也未必好过当今圣上,可恶啊!”
李荠用力地砸了下腿。
昨日同窗欢笑一堂,兄弟们喝酒饮茶畅谈古今;今日尸身已经冰凉,兄弟们为掩护他断送性命,他连家人是否还安好都不知。
好恨啊!若我是个修仙人家,我就能保护我珍视的人;好恨啊!为什么凡尘这么多人,偏偏被杀的是陵川人。
恨着恨着,泪水流了下来。
昭姬偏过头看着少年哭得泣不成声,也不再询问了。
血光笼罩在整个陵川上空,呜咽和惨叫回荡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消失。
昭姬看着手中的剑,思索了一个晚上。
一开始,她只是想嫁为人妇,与夫君恩爱相守,可是夫君将他背叛;后来她想有尊严的活着,可是整个上仙庭都蔑视欺压她;现在,她只想平淡地过完一生,却也无法得愿。
昭姬回忆着她曾经受到的不公与不幸,心中怨气一层一层垒成高楼,终于在天亮时,楼坍塌了。
她睁着猩红的眼睛。
她要力量。
…………
“城里全是官兵,西边有一群队伍,他们被铐上了手链和脚链,大概是俘虏。”李荠爬上了最高的树。
“那我们走哪边更容易出去?”
“……”李荠长久沉默,然后才绝望地开口,“城墙上全是士兵,出不去了。”
昭姬手握成拳,指甲死死嵌进肉里。
“在这地方连吃食都没有,如何能活着等到朝廷的救兵来啊?”
“野菜。”昭姬指着后方地上的马兰头,“吃这个。”
李荠皱起眉头,一脸“什么时候还在开玩笑”的表情。
“我吃过,能吃的。”
在上仙庭的日子里,昭姬就是靠野菜和玉露的投喂挺过百年的,所以她知道什么野菜能吃,什么野菜有毒。
李荠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昭姬。
“但是得生火,炒着吃。”说罢昭姬跳下了树,去收集干草和木棍,准备钻木取火。
“等等!带……带上我!”
…………
昭姬当了一年的厨娘,做个饭也是小菜一碟,但没有调料,李荠吃了一口就吐了。
“呸呸呸,好难吃,太辛了。”
昭姬望了她一眼。
“谢谢你。”昭姬突然说道。
李荠惊讶地抬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他连忙摆摆手,反驳道:“是我要谢谢昭姑娘才对,若不是你,我现在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而且菜是昭姑娘做的,姑娘不必道谢。”
说罢,他捻起一片马兰头一脸为难的吃了下去。
李荠家里从商,家境也算优渥,在他的一生中还没这样狼狈过。除了被夫子追着打时。
远方,顷王刚招降了两位大将,举办了酒宴。
“詹将军,这杯,本王敬你!”男人举起酒杯,余光一瞥,看见了远方天边的白烟。
“多谢殿下!”
男人抬手唤詹暮白过来。
“殿下。”詹暮白作揖。
“那边的方向有什么?”
他指着那股白烟。
“回殿下,是墨雅书院。昨日已带兵尽数围剿了。”
男人心里敲起了警钟,这怕不是给敌军的信号。
男人下达了命令:“带一队人马,把树砍了,见到人,杀了即可。”
“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