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被阵雨笼罩,连续不断豆子般大小的雨滴从天空坠下,天空被阴霾笼罩,这样的天气更容易加重人内心的郁结,火上浇油般。
荆书衍刚从医院看望爷爷,出了医院门就撞上了这么一场雨。
不过清脆的雨声还是暂时缓解了荆书衍的心情。
于他而言,万物有灵,万物有声,雨滴声是一场自然弹奏的乐声。
雨滴落在伞上绽放,四处飘散。
荆书衍一直失神听着雨声,一直到被人拍了拍肩膀,他侧过身。
热心阿姨指指他身后,无奈的说道:“小伙子,你转头看看站你身后的小伙子吧,他都被你伞滑下来的雨淋成落汤鸡了。”
荆书衍闻言有些惊讶,赶紧转过身。
他身后果然站着一个男生,男生站在可以挡雨的站牌下,却浑身淋的很湿。
男生长的高,蜷缩着身体,弯着背,头垂的很低,穿着青春干净的dk,有些卷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着头。
因为男生一直低着头,所以荆书衍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看他被淋湿成这样,荆书衍饱含歉意:“抱歉。”
闻言,男生浑身一抖。
荆书衍这才注意到男生身上发抖,许是淋了雨,特别冷。
荆书衍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伸出手递给他:“你在发抖,是不是很冷,穿上我的外套吧……”
他的手还没有递出去多少。
谁知男生像遇见蛇一样的慌忙的往后直退,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站牌。
雨下的很大,站牌上蓄了很多水。
不撞还好,这一撞就让站牌上蓄的水倾盆而下,直直向男生淋去。
荆书衍当时大脑只有一个想法,被这水淋了,男生肯定会感冒。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的反应快,荆书衍条件反射的就已经冲了出去。
地面湿滑,荆书衍脚下不稳打滑,身体向男生那边快速倒去。
男生像是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抖。
荆书衍反应快速的撑着站牌,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但这也直接导致了和男生的距离只有不足十厘米。
男生吓的抬起头,露出了面容。
两人离的很近,荆书衍能清楚的看男生的五官。
男生长的很白,但又白的很健康,眼睛长的偏大,眼尾与一般人的上扬不一样,他的眼尾是下垂的,看着总是带着几分失落感。
睫毛很长,但不是上翘,而是卷翘着下垂,莫名的破碎感。
许是淋了雨,男生的唇发白,还在打着抖,失措的伸出舌尖润润唇。
“抱歉。”荆书衍退后几步,又道了声歉。
但他还是把外套递给男生:“你看上去很冷,穿上吧。”
男生幅度很轻的摇头,还是一言不发。
荆书衍只好再好言相劝道:“你身上打湿了,吹了凉风会感冒。”
男生头顿了两秒,又摇头。
一旁的阿姨看不下去了,直接从荆书衍手上拿过外套,二话不说就往男生身上披。
荆书衍都有些懵,更别提男生了,男生直接无所适从的抓了抓披在自己肩上的外套,防止它掉落。
阿姨把手伸进包里,鼓鼓囊囊的翻着什么,翻了好半天,居然从她个头不小的大包里掏
出一块毛巾。
路人开呆,挺惊讶的问:“阿姨,你这……还随身带毛巾啊。”
阿姨哈哈乐了两声,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这是老伴住院了,我收拾点日用品去,好方便照顾嘛。”
听到这样的回答,路人安静了一瞬。
疾病是一个普通家庭的重要杀手,可现实偏偏总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有热路人说:“祝叔叔早日康复。”
阿姨笑着感谢:“谢谢啊。”
但她总归还是忍不住眼红。
阿姨偷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拿起来毛巾就想给那个陌生男生擦干雨淋湿的头发:“哎哟,乖乖诶,我来给你擦擦。”
手却被那个男生按住。
阿姨一怔,解释道:“这块毛巾是新的,没有用过,你不用担心。”
男生摇头,虽然抬起了头,但眸子四处转悠,似乎是特别不习惯与人对视,他张张口,像是想说话。
荆书衍目光放在男生身上。
好半天,男生才开口说话,说话很是沙哑,嗓音干燥:“不,要,给我用。”
男生说话一字一顿,这样子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没事儿,你用吧,乖。”阿姨热心肠的把毛巾盖在男生头上。
男生急的想说什么,憋了好一会儿,跟个刚学会说话的孩童般组织语音。
阿姨没等他开口,拍拍自己的包:“放心啊,阿姨包里还有毛巾,够用。”
男生终于不再说什么,低垂着头,用毛巾擦着头发。
荆书衍先对阿姨倒了声谢,自己造成的不便,倒让一个热心肠的阿姨帮忙帮助了。
阿姨摆手:“小事儿。”
荆书衍又把目光放在男生身上。
男生格外怕他,见荆书衍看向自己,他擦头发的速度就明显加快,甚至指端都在发着抖。
荆书衍觉得自己做了件很不好的事,刚想开口,手机就响起来了。
备注是妄青的人打来电话。
荆书衍接起。
妄青那边在开着车:“喂,book啊,你人在哪儿呢?你说你在人多的地方避雨,我怎么没看到你呢?”
因为荆书衍的名字有书这个字,再加上荆书衍比较偏文艺青年,很喜欢看书,所以就有了book这个外号。
荆书衍看着路边开来的那辆劳斯莱斯,无奈的举起手招了招,示意自己在这里。
妄青彼时也说:“诶,我看到你了。”
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靠边泊车,车窗摇下,坐在驾驶座的男生歪歪头,向他招手:“上车。”
雨下的实在是很大,而且还有加大的趋势。
周围只有零星几个避雨的人。
想起帮助过他的阿姨并没有伞,还有那个看上去挺内向的男生也没有伞。
要是雨越下越大,不见停,他们就只有被困在这场雨的份了。
荆书衍没急着上车,撑着雨伞手臂撑在车窗上,对妄青说:“有伞吗?”
妄青拿出伞,把伞递给他:“你不是有伞吗,要伞干嘛?”
荆书衍随口应一句:“送人。”
他转身走到站牌下,先把妄青的伞递给那个热心阿姨。
阿姨摆手拒绝,说使不得。
荆书衍轻笑道:“阿姨,这雨可能会越下越大,撑伞坐车早点去看叔叔会比较好。”
闻言,阿姨也不再多推辞,把伞收下了,道了好几声谢。
荆书衍笑道:“不客气。”
转头看向躲在角落的男生,荆书衍就有点苦恼了。
男生似乎格外怕生,给他递个东西身体都要躲很远,像一只受惊的鹿。
有什么办法才能让这只鹿不受惊呢?
荆书衍先轻声开口:“你好?”
男生身体又是一抖。
荆书衍心中有些无奈,又把这只鹿吓到了。
荆书衍于是把声音放的更轻:“我看你没有伞,但这雨可能会越下越大,所以我想把这个伞给你,可以吗?”
男生低垂着头,耳朵很轻微的动了动,是听进去了荆书衍的话,三秒后,他干涩的开口,说话声音比荆书衍的还低:“那,你,呢?”
荆书衍没听清:“什么?”
男生喘了口气,攥着衣角的手更加用力以手背青筋都凸起,这样的用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加大点音量:“那,你,呢?”
荆书衍总算听清,笑了两声。
这个小男生还挺会关怀他人的,首先在意的是别人会不会淋到雨。
荆书衍说:“我朋友来接我,可以不用伞。”
男生沉默着,像是在思索,最后还是颤抖着声音拒绝:“你的,衣服,还在我身上,伞,我就,不能,再收。”
荆书衍不太明白:“这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一旁的热心阿姨又一次伸手援手,看着都觉得有点心累。
一个礼貌的过分,一个又自闭的过分。
再让这俩说下去,等雨停了这伞都送不出去。
阿姨去拿伞,直直的往男生手里塞:“人家拿给你,你就收着啊,乖乖。”
男生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身体接触,被陌生阿姨的手的温度烫了一下,手指蜷了蜷。
荆书衍见伞被送出去,笑着对阿姨道了声谢,就转身想走出避雨处。
但避雨的地方离妄青的车有一段距离,没有伞走过去,必然要淋雨,但淋不了多少。
荆书衍迈步向外走,刚淋到雨,就听到身后有急促打开伞的声音,一阵脚步声靠近,伞遮挡在了他的头上。
荆书衍微怔,转过身。
只见男生站在他身后,替他撑着伞,头倒是抬起头了,但唇抿的很紧。
荆书衍明白过来,轻笑道:“你是想替我撑伞吗?”
男生缓缓点头。
荆书衍笑道:“谢谢。”看了他两秒,转身继续走。
他走到哪里,伞就撑到哪里。
一直到他打开车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他都没有淋到一滴雨。
男生见他进去,转身就走,没有一点停留的时间。
荆书衍还有一句谢谢还没说出来,停留在口齿间。
妄青在车里一直盯着那边的情况,拍拍荆书衍的肩:“那男的谁啊?”
荆书衍说:“不认识,等你的时候碰见的路人。”
妄青点头:“他人还挺善良的,怕你淋雨,把一路把你护送到车里。”
荆书衍笑道:“的确是,但就是有点不爱说话。”
这么句,男生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五句,一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妄青打开车载音乐,开始选歌,放了首悦耳的钢琴曲。
荆书衍闭眼聆听。
听完一曲,妄青笑道:“你们艺术家都这样吗?”
荆书衍:“音乐很美好,不是吗?”
妄青:“美好,美好。”
两人又聊了几句,聊起好笑的,就一起笑。
直到妄青转话题,开口问:“荆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荆书衍嘴角的笑容淡了些:“还好。”
荆书衍是一个擅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总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坏情绪传染给他人,哪怕心情不好也要笑上几下。
妄青轻叹了口气:“对我也不说实话吗?荆老爷子到底什么情况才让你放弃惟安娜的舞台。”
惟安娜的舞台,是艺术家们争破脑袋都想去的舞台,这个舞台不仅能让你走向国际,更能获得更大的知名度,获得更多的粉丝。
这个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错过了就可能再也得不到了。
妄青都替荆书衍觉得有些遗憾,毕竟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荆书衍只是笑笑:“以后该有机会的。”
妄青点头:“相信你。”
荆书衍还是不打算说荆老爷子的情况。
妄青只好说:“等哪天我闲下来,陪你去看看老爷子吧。”
荆书衍没拒绝:“可以。”
“话说这雨下的也真的突然,没有一点预兆。”妄青吐槽道。
荆书衍闭眼假寐,应了一声:“这雨下的的确很突然。”
“不过下场雨也挺好的,咱们这儿都两个月没下雨了。”
荆书衍应着,渐渐有了些倦意。
到了家,荆书衍先去洗了个热水澡,驱散身体的冰寒。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收到信息。
荆书衍擦着头发,拿起手机来看。
备注是爸:我已经去请专家来给你爷爷做手术了,手术预备在这个月底,你去守着吧。
荆书衍打字回复:好。
爸:你记得多陪你爷爷说说话,心情好了对身体有好处。
荆书衍冷眼看着这一行行字,终于忍耐不住:那您呢?爷爷生病以后你回来过一次吗?
自从爷爷生病以来,他爸一直在国外忙生意,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一次也没有。
荆书衍不太明白,挣钱有爷爷的健康重要吗?
荆书衍继续打字道:爷爷三年都没见过你一次,我一年里也见不了你几次,您就是这样做儿子,这样做父亲的吗?
等了好一会儿,爸那头只潦草的回复:我不想跟你聊这些,我还有事。
荆书衍收了手机,吐出一口气,尽量平缓着情绪。
两分钟,手机再次响起动静,这回是来电。
荆书衍拿起手机来看,不是他爸。
接起,荆书衍叫了声:“稔怀哥。”
严稔怀那头像点燃了根烟,响起了一阵动静,过肺的吸了一口吐出才开口:“你爸跟我爸谈生意呢。”
荆书衍缓下情绪,嘲讽的笑了一声:“是吗。”
“刚见他用手机发消息,不知道看到什么,脸都沉下去了,我直觉是在跟你聊。”
严稔怀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就抽了好几口,听上去也心情不怎么佳。
“怎么,跟你爸吵架了?有事跟你稔怀哥聊聊?”
荆书衍从小在国外长大,但父母一直忙于生意,很少有时间照管他,即使又保姆又怎么样,没人和他说话,导致小荆书衍患上自闭症。
荆父荆母发现这个状况是在荆书衍八岁的时候,那时候距离荆书衍患上自闭症已经过了两年时间,早就晚了。
荆书衍也是在那时候遇见严稔怀,严稔怀比他大三岁,总像个大哥哥一样。
两家的关系好,所以严父严母经常带严稔怀来荆家做客。
严稔坏发现了这个自闭小孩儿,上前和他说话。
发现荆书衍很自闭,不爱说话,所以就经常闭着他说话,最后活生生的把荆书衍逼的会说话了。
荆父感谢的问严稔怀:“稔怀啊,小书这么自闭,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你愿意开口说话的啊?”
严稔怀笑道:“烦着他就行,把他烦的不得不说话。”
严父一愣。
严家和荆家众人忍俊不禁,都笑起来。
所以严稔怀对于荆书衍来说,是一个很靠谱的哥哥。
但荆书衍不愿意说:“没什么。”
严稔怀抱怨道:“连你稔怀哥都不说了?”
荆书衍:“我连妄青都不想说。”
严稔怀笑道:“行吧。”
笑完,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荆书衍忍不住开口:“稔怀哥,打这通电话,你已经抽第二根了,我觉得你的心情没有比我好多少。”
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终于开口:“是心情不怎么好。”
荆书衍:“那你跟我说说。”
严稔怀道:“我的烦心事,跟你说有用吗?”
荆书衍以牙还牙:“那我的烦心事跟你说有用吗?”
“你小子。”严稔怀闷笑了两声:“行了,我得回去了。”
荆书衍应了声:“好。”
电话挂断。
外面阴雨不断,荆书衍站在窗前,看着雨卷半天。
他突然想起今天遇见的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生。
有点像小时候的他自己。
不知道男生会不会不敢坐车。
荆书衍回忆了一下男生的样子,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雨接连下了两天,第三天雨终于停了。
荆书衍开车去看望荆老爷子。
荆老爷子躺在病床上,看见他来很高兴,但又怕耽误他工作,假装斥责:“又来干什么,工作不忙吗?”
荆书衍在一旁的陪护椅上坐下:“不忙,来陪您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荆老爷子笑着抱怨,脸色有些蜡黄,但精气神总体不错。
“下了两天雨,总算出太阳了。”
荆书衍望着窗外的天,指了指天空上一片很像一条狗的云:“爷爷,你看那片云,很好看。”
荆老爷子望去,笑着点头:“好看,像我们家肉干。”
肉干是荆书衍养的狗,后来他忙于练琴,肉干就交给荆老爷子来养了。
老人家守着三百平的房子,寂寞的紧,有条狗陪着,心情好了不少。
看老爷子这神情,一看就是想肉干了。
荆书衍握住他的手,拍拍手背:“我回家去给你拍两张照片。”
荆老爷子却担心他的手,想挣脱开来:“我的手有茧子,怕磨坏了你的手。”
对于钢琴家而言,手就是命。
荆书衍无奈:“爷爷,手又不是玻璃,不用这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