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顾家世代为将，对大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呀！皇上……”

    外面女子凄厉的声音伴随着“咚咚—”的跪拜磕头的声音传进御书房。

    我低头看着脚尖，耳边是纸张翻动的声音。香炉中的青烟渐渐变小，龙涎香的味道也清淡起来。当阳光透光窗口的缝隙打在我的脚下时，我已经为上面的人换过三回茶了。

    今日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就像很久以前的一天。那时我伺候的主子还是个皇子。我也还是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十五年前，三皇子府。

    三皇子手里拿着顾将军大胜的捷报，神色莫名。

    我看着三皇子皱起的眉头，想起几天前三皇子恩师林大人的话来。

    “顾家世代为良将，手中有大晋近一半的兵权…”

    那天三皇子的书房亮了一夜，天将明时，三皇子从书房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填了后院的荷花塘。

    之后不久，就听闻顾将军的千金在郊外踏青时被掳，幸得三皇子搭救。

    再然后……

    “常泽”威严宽厚的男声响起。我跑神的精神瞬间回归，全身紧绷起来。

    “皇上。”

    “让人送贵妃回去。”

    我不曾抬头去看陛下的神色，但我知道今后这宫里怕是容不得顾贵妃了。陛下手里的公务不停，随手招招。

    我行礼，应是退出。

    朱红色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我看着下面形容散乱的华服女子眼中殷切的期盼与喜悦。心中微叹。

    我眼看着昔日宠冠后宫，优雅从容的贵妃脸色变得惨白，如同疯婆子般冲上前又被左右拦下，拖下去。

    当年明艳的女子又哭又笑踉跄着走在宫墙间，毫无世家女的姿态。就像一朵要从枝头掉落枯萎的花一样，在瑟瑟的风中飘摇。

    等回到房间，香炉里已经有人添上新的香料。青烟袅袅上升，又渐渐消散在空中。

    我掐算着时间，又为陛下换上温热的茶水。

    五日一轮，十日一休。宫里本来都是如此。但我是皇帝身边近身伺候的，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休息了。今日皇上开恩，我也闲下来和几个熟识的太监说着近日的趣事。

    也不知是谁说起顾贵妃，我只听见他们说，死在了御花园旁的池塘里。发现时，尸体都泡的发白，都看不清原样了。没了位份，只得草草了事，席子一卷送出了宫。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三三两两的随意说着。又是谁家送了女儿进宫，哪个小主又得了恩宠。

    我抬头看看朱红宫墙圈起的四方的天儿，无聊的逗弄着手上的鸟。这鸟啊，既不名贵，也不聪明。就是灰扑扑的乡下野鸟，被剪了翅膀，哑了喉咙。放在这铁笼子里，被人喂养着。既不好看，也不会叫，没什么趣儿。但这是我唯一的心头好了。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陛下就令我去给新的贵妃送赏赐。

    我小心打量着这位后宫的新宠妃，肤如凝脂，云鬓花颜只是…似乎有些眼熟。回来的路上恰逢朝臣下朝，我遥遥望着路过的小林大人才惊觉。

    可不就是林大人家十几年前去世的林大小姐，那位林小姐的闺名是林……林初荷。

    宫中向来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顾贵妃的存在一下子就被新的林贵妃取代。林贵妃和她十五岁的养子一时风头无两。

    这时我倒是庆幸顾贵妃身体有恙，没有孕育皇子公主。否则，芳华早去，留下孩子可不是……

    今年的天格外晴朗，几个月都没有阴天了。

    一入冬，陛下就开始发愁，特别是各地的奏章上来后。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起来，几日的功夫罚了好几个手边的小太监和宫女了。即便是林贵妃也不敢触他的眉头。

    我盘算着，手下的人不够，得让徒弟晚些再去调些机灵的来。

    下雪那日，皇上看着外面的大雪终于笑起来。还有心情和林贵妃一起赏雪。

    可在这场大雪“噗噗—”的下了三天后，陛下夜间收到八百里加急的急报。

    陛下一怒之下摔了平日最喜爱的茶盏，招了几位大臣进宫。一直到天亮也没出来。

    我在龙椅旁听着朝臣们激烈的话语，想从他们的唇枪舌战中找寻他们的解题良方。可是无一人应答，即使是往日堪称文臣领袖的小林大人也一语不发。

    “我大晋竟无一个能领兵之人吗？”陛下大声的喊到。

    面对朝臣的无能，我觉得心中酸涩，失望至极。

    想必陛下也很失望吧。

    我想起半夜无人时陛下说“若是顾家……”。又无奈的叹气。

    可是顾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大晋已无顾家军了。

    “陛下，臣请战。”

    正当朝臣互相推诿，陛下无奈的扶额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看过去是一个年轻俊拔的青年。

    这个人是？

    陛下疑惑的看过去，我也在脑海中翻找此人的信息。

    大理寺卿，杨文若。

    “杨家啊。”陛下低声吟道。

    我想起了杨家，那也是个武将之家。先帝在时，杨家几乎能与顾家分庭抗礼，可惜，可惜后来人无能，渐渐没了踪迹。到了杨文若，也算是第三代了。却靠科举入朝为官。

    我看到陛下又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打量杨文若的斤两。

    年轻的大理寺卿一下子成为人群的焦点，还有几个人或不屑或摇头的看向他。

    小林大人却眼前一亮似的，上前一步道：“臣以为杨文若可行。”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杨家和顾家有旧怨的。当年杨家与顾家一起迎战外敌。杨家父子俱亡，独留当年尚是孩童的杨文若。顾家却封赏不断，花团锦簇。自此，杨顾两家成了仇家。杨老夫人带着孙子回了老家，后来杨文若考中榜眼，武将之后成了文臣。

    我面对杨文若的身世唏嘘不已，世道无常，谁也不知道后来之事。

    杨文若出征那天，陛下起的很早。亲自授印，在城楼上送大军远去。

    杨文若果然不愧是武将之后，前方捷报不断。在第一封战报到手后，陛下喝的大醉。高兴的像个孩子。他独自一人在顾贵妃寝宫旁的阁楼喝的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