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是在冷漠低沉的嗓音中醒来,他惊恐的看着自己透明的身子,就像一只鬼魂一般,浑身没有任何重量,轻飘飘的落在讲台的旁边。
“翻到课本的九十八页,缩身药剂需要用到的材料有雏菊根、无花果皮、毛毛虫、一小滴水蛭汁、老鼠脾脏……
男人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缓讲解着步骤要点,视线冷漠的扫过在场低着头的小巫师。
“……如果今天谁又熬出一锅垃圾,那我会把那管魔药灌进他的胃里!为什么不动笔把听到的都记录下来?”
教室立马刷刷响起一片羽毛笔落在牛皮纸上的声音。
在近乎让小巫师窒息的安静中,只留下男人的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让小巫师们都忍不住苦着一张脸在心底祈祷,别走到他们身边来。
西弗勒斯很快就发现,无论他发出什么声音,也无论和谁对视,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他的存在。
他粗糙的环顾四周,看起来像是在霍格沃兹的一个教室里。长桌前坐着的小巫师个个都穿着黑色的长袍。
他边观察边谨慎的退后,避开男人走过来的路线。但视线却紧紧追随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很多的男人。
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脸……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全黑长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油腻黑发下的眼眸乌黑一片,看不到丝毫亮光。
他眉心紧缩,苍白的脸上大大的鹰钩鼻和紧抿着没有弧度的薄唇,无一不加深了他冷厉的气质。
“您……能看到我吗?”男人忽然转身,他们的视线交汇,西弗勒斯强忍着移开视线的冲动,小声的开口。
男人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站到讲台上。
他注视着所有的学生,双手撑开环抱在胸前,让他身后的披风都展开来,更像一只阴暗的蝙蝠。
“所有的步骤我只演示一次,如果你们出气孔上的眼珠子不是摆设的话。”
他行云流水般的处理着材料,全程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魔药材料在他的手上乖得不像话,被切下来的每一块材料几乎一样大小。
按照严谨的顺序放入坩埚,他几乎就像一个时钟,每分每秒都恰到好处的放入材料,从容的搅拌,最后做出来的魔药呈现出鲜亮耀眼的绿色,品质完美无瑕。
西弗勒斯的眼珠子都快黏在男人的手上了,他的动作和步骤是如此的流程,如此……让人向往。
男人把魔药装进瓶子里,随手放在桌面上,伸出手指扣了两下桌面,“还在那愣着干什么……一组一份材料,速度。”
西弗勒斯就看到小巫师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涌过来,穿过他的身体。
他甚至还没能来得及产生任何的感觉,他们就又一个个跑回座位,生怕晚一点被男人逮住了。
他比起走,更像是飘了过去,像一朵不会说话的蒲公英,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魔药,那色泽,甚至比在普林斯庄园看到的藏品还要完美——而那已经足够制作者骄傲了。
在魔药不断升起因绕的烟雾中,西弗勒斯顿悟,这里是一个魔药教室。
他回过头去,而那个一个个巡视过去的男人,赫然是这间教室的魔药老师。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小巫师不断上前交作业的身影中,课程落下帷幕。
“……斯内普教授……”唯唯诺诺的赫奇帕奇学生走上前,他送上来的魔药颜色很深,几乎变成另外一种颜色。
男人冷冷的看着他,又撇了眼对方桌子上已经空荡荡的水蛭汁瓶子,“水蛭汁一定很荣幸成为这次闹剧的主角,所以你才如此奢侈的加了……全部的总量?”
他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声音落在学生耳里就像来自恶魔的低语,“P(不及格)。”
说完,男人熟练挥舞魔杖,清空了不及格学生的坩埚,“……为了避免你被毒死,康芒斯先生。”
赫奇帕奇的康芒斯失魂落魄的走了,他真的很害怕挂了这门课,这意味着下学期他还得跟着斯内普教授补上这学期的课程,再补考——他会疯掉的。
想着,他嚎啕大哭。
身后陆续从教室里走出几个含着眼泪出来的女学生。
她们甚至走上前,感同身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心里都暗自庆幸,至少还能拿个A(及格)。
等到教室完全没人后。
男人负责的清空每一个坩埚,收拾好剩余的材料,才在西弗勒斯的视线中离开。
也只有西弗勒斯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的魔药造诣有多么高深。
每一个学生犯的错误千奇百怪,可男人总是能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就在西弗勒斯停滞在原地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的像一个牵线风筝,被扯着走向男人。
随着男人的步伐愈发迅速,他的披风黑浪滚滚,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后吊着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灵魂。
男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回到地窖,这是西弗勒斯没有来过的地方。但很斯莱特林的风格,绿色的灯球,精致雕花的壁炉,以及粗糙的石头组成的天花板和墙壁。
男人坐在凳子上,松开的眉心仍然带着很深的竖纹。
他沉默片刻,才又拿起羽毛笔,逐字逐句的看学生上交上来的论文,并肉眼可见的脸色变得糟糕起来。
西弗勒斯以为他会发火,但男人没有,只是或重或轻的在羊皮纸上留下批注和分数。
他飘荡过去,扫了两眼,几乎清一色的A(及格),非常罕见的时候,会给出一个E(良好),没有一个O(出色)。
男人定力很足,坐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放下了羊皮纸。
西弗勒斯已经能够感受到他闭眼间,脸上刻满的疲倦。就在他漫无目的的看着男人各种魔药收藏时,男人站了起来。
他拿起魔杖,手指非常轻微的颤抖,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双眼漆黑一片,脸色甚至比刚才更加死寂,他抿着嘴唇,站了十几分钟才吐出几个字,“幻影移形——”
西弗勒斯又感受到被扔进漩涡中搅拌的痛哭经历,他虽然是鬼魂,并不妨碍的站在一旁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
“……这里是哪里?”西弗勒斯回过神来,被男人拖着走了好几步才停下来。他看着陌生的环境,一脸茫然。
男人穿过各种弯道,西弗勒斯能够感觉到过往穿着黑色长袍或者麻瓜衣服的巫师越来越少,而穿着白色长袍的却越来越多。他们的脸上面无表情,手上不停地包扎或者忙碌的输送着病人和魔药。
西弗勒斯脑海翻找着自己看过的书,企图找到与之匹配的地方。
他很快有了答案,或许这里是巫师界的医院……圣戈芒。
他甚至还非常意外的发现,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男人。至少,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西弗勒斯猜测,这个男人或许使用了某种他不知道的魔咒,屏蔽了别人对他的感知。
终于,男人在一扇关紧的门前停下来。他没有推开房门,只是一直驻足在它前面的地方。
直到一大批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更加严肃的表情。
男人退了两步,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能承受的东西。他的手指插进油腻的头发里,无力的顺着墙壁落下来,最后低着头沉默的蹲在那里。
西弗勒斯数着进出的人,进进出出二三十个医生后,那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男人站了起来,或许是腿麻了,摇晃了一下。他还是一片死气沉沉,只是却一反刚才的犹豫,大跨步走了进去。
门一直开着,所以男人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西弗勒斯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硕大的房间里,只放了一张病床。
一个……女人……?西弗勒斯凑上前去。
而男人却停滞在床尾,直愣愣的和木头一样站着,看着床上的女人出神。
这是个即使因为生病而憔悴,但依旧难掩美丽的女人。她微蹙着眉,嘴唇有点干裂。金色的头发披散着,带着柔和的光泽。
窗外的天气很好,耀阳高照。透过一旁的窗户,光线细细碎碎的淋进来,又被那茂密的树枝遮挡。
但病房总让人有种冷漠的苍白,白色的墙,白色的瓷砖,还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西弗勒斯屏住呼吸,床上躺着的女人颤抖着眼睑,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瞳孔涣散着,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光线的照射下,她的双眼泛着近乎透明的棕色。
忽然,有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晕湿一小块枕头。
呆愣着的男人强忍着情绪,一步一步的挪到她的面前。即使使用了咒语,但光线的遮挡十分明显,女人的一小片脸陷入阴影中。
女人却丝毫没有反应。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见男人颤抖的伸出手,在女人的双眼前踟蹰着挥了挥,带起一点点的风。
女人感受到了,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
西弗勒斯如果没有一直关注着她,几乎察觉不到。
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西弗……我哥哥呢?”
男人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身上的魔咒还在发挥着作用,可女人却异常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男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女人轻轻侧过头,对着窗户,“不在吗……这里好暗啊……”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落在男人耳里却仿佛有千斤重。他一下子塌了背,无力感爬上他严苛沉郁的脸,他粗糙泛黄的手落在床边。
与女人的手只有一掌之隔。
却被光线分隔在明暗里,咫尺天涯。
西弗勒斯愣住了,浑身发冷。听见女人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屏住呼吸了很久,才拼命大口喘气,脑袋一片眩晕。
他其实有种预感……双黑的发和眼,大大的鹰钩鼻,热爱魔药……这些特征,指向的人只有自己。
这个男人是……长大后的自己。
而这金色的发和琥珀色的眼,那苍白瘦削的脸,可以看见血管的手……一点一点和店里,火车上,船上,霍格沃兹食堂里,教室里的女孩重合。
“哥哥……”女人麻木的闭上眼,嘴里轻轻喃喃,“我错了……”
西弗勒斯看见了男人的泪,在这个病房里和失明的女人面前无声的痛哭,他那麻木的脸落下的泪,狼狈的晕开了。
西弗勒斯看着男人,看着他哭,看着他忏悔的脸,充满绝望的眼。看着这个几十年后的自己,狼狈的就像一只落水狗,一只被摄魂怪吸干了所有生机的行尸走肉。
他甚至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西弗勒斯只是看着,耳边想起了“滴答滴答”指针走动的声音。
一切都就像是陷入混乱中,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场景都被搅拌进一片旋涡中,唯有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所有的颜色化为黑白,又在一片黑暗中发出刺激的白光。
他闭眼间听见了床头的闹钟发出“嗡嗡”的声响。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是熟悉的墨绿色。他……回到了霍格沃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