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君识第一次听到明夷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虽然说的都是些老黄历，但也不由得有些惊喜。
镇派之宝的渊源，还需追溯至天界初立之时。
彼时，创世者为防神灵妄动私欲、扰乱人间秩序，便将数件上古神器封印于凡尘界，以作制衡之器。而神灵自有天规，不得擅自下界，只能借“仙门百家”之手影响人间。因此，仙门既是修行者汇聚之地，亦是神祇在人间的意志延伸。
凡仙门初创，皆需寻得并解封一件上古神器，方可立派传承。神器既为神力之锁，亦为宗门之根本。譬如存续历史很短的隐灵派，当时就因开山祖师灵夷解封“噬心剑”，遂得立派之权。
宗门既成，例皆择一神祇供奉，以示敬意，换取庇佑。唯独两派例外。其一，隐灵派，自始至终不奉任何神灵，故遭众门排斥，仙界不容，成为众矢之的。其二，衡真派，几乎世间诸神皆有其供位，因而即便势力微弱却也能在百家更替中岿然不倒。
众所周知，神祇之力，源于人间香火与信仰。信徒越虔，神力越盛。故而仙门靠法力高深的神灵点化庇佑，而诸神需依托仙门在人间招揽信徒增强法力，同时因畏惧神器之威，不敢乱来。
久而久之，神与仙门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千年来，门主更替，各派皆遵守一则铁律——神器择主，继承随之。神器非凡物，唯有被其认可之人方能驱使。或因资质超卓，或具成仙之机，方有可能得其认同。
而一旦神器认主，便是天命所归。世间从无质疑，唯有敬服。
至于明夷说言“宗主怎么会有后代”并非诅咒对方断子绝孙，而是一件修仙常识。
修炼者随着境界提升，体内灵气充盈，生命层级升华，反而逐渐丧失繁育能力。古时修士多知此理，若有传嗣之念，便早在筑基之前择配成亲，或托庇凡俗亲族，借支系以延血脉。
更遑论，得道之后，寿命漫长，七情六欲逐渐稀薄，凡尘念头皆淡。是以，在修仙盛世，子嗣并非主流追求，修行不育亦非缺陷，而是修者自愿以血脉为祭，换长生之果的代价。此中本意，也在防世家掌权、道门世袭之弊，令仙途唯才是举。
然时至今日，修行道统渐失，世风日下。神器不认主，宗门有些长老连丹都未结成，便厚颜居高位者比比皆是。
道心已衰，血脉成尊，昔日以资质立门、以神器择主之规，如今尽沦为关系与姓氏的游戏。修者失其本，道门徒有其名。
所谓“一届不如一届”，便源于此。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君识还未开口，面摊掌柜就一撇嘴，满不在乎地道。
“这要是让八百年前重振承霄宗的江鸿知道，非得气活过来不可。”面摊掌柜又补充道。
“他不是飞升了吗？”明夷问道。
“谁知道是死了还是飞升了，就算飞升了，也离消散不远了。”掌柜冷笑道。
“为何？”明夷问道。
“前两天有两个小哥来摊上吃面，听他俩闲聊说承霄宗要换供奉的神灵的事情，千真万确。若没了供奉，他消散不是早晚的事情。”
明夷听着皱起了眉头。
“这也太过分了！”君识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若没有江鸿宗主，承霄宗早在八百年前就覆灭了！当时炽阳宫几乎是将其灭门，是江鸿宗主和他师兄卓羽长老忍辱负重以命复仇，才得以报仇雪恨！之后，更是靠他一己之力，重建承霄宗并推上百家之首！如今承霄宗竟然要撤去江鸿宗主的供奉？！简直是欺师灭祖！”
“他们是这么说的——说镇派神器‘天霄玉鉴’认的是卓羽，不是江鸿，因此江鸿并不具备当宗主资格。只不过是因为卓羽修魔身亡，派中又无人堪用，所以江鸿才能当上宗主。”
“什么？！”
君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怒火翻涌，本想说“那为何不供奉卓羽”，话到嘴边却忽然卡住。
卓羽入了魔就等于自断仙缘……
他低下头，眸中闪过一丝怅然，但很快又问道：
“原炽阳宫的神器‘缚灵破魂鞭’不是认了江鸿吗？”
“这就是原因之二，他们说江鸿应该当炽阳宫的宫主。”掌柜语气平静，但这话一出，分外讽刺。
“无耻！”君识怒喝，几欲掀桌，“且不说炽阳宫早已覆灭，就说江宗主与炽阳宫的杀父之仇，他断不肯当！而且……如今的承霄宗不也把‘缚灵破魂鞭’供奉成了自己的镇派神器？一供就供了八百年，呵，简直是偷天换日！胡搅蛮缠！不知廉耻！”
“八百年前的事了，谁说得清，谁又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还有人说卓羽就是被自己的师弟江鸿害死的呢。还不是谁掌权，谁说了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听个乐呵就得了。”面摊老板摊了摊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人若是把心思放在修道上，神器又怎会不认主！”君识咬牙，气得身体发颤。
三人谈得正热，竟没注意到两个魔族之人已经靠近。
“呦，谈论修仙呐？”高个子的魔头一屁股坐到君识对面，脸上带着轻蔑的笑，一眼扫过三人，目光最后停在君识脸上。
君识一眼就认出对方额头上的魔族印记，喜出望外，但想到情况不明便压下想要表明身份的想法。
“你这个死瘸子，还还敢提修仙？”
话音未落，他猛地在桌下踢了君识受伤的那条腿一脚。
“啊！”
君识吃痛，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狂烧。
如今情况不明，等我回了魔界，解封封印一定要你好看！
君识暗想道。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魔头，强压怒意，厉声质问，“你是谁手底下的人，谁让你们如此恃强凌弱，横行霸道的！”
“废话，老子是魔道中人，我们不恃强凌弱，横行霸道，还叫魔吗？脑子有病吧！”高个子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说完，还往地上啐了一口，神情嚣张跋扈。
君识牙都要咬碎了，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好好的为什么踹他的腿？”明夷转过头，面无表情道。
“哎呦，小美人，你好呀。”高个子看见明夷，两眼放光，一手撑着下巴，摆出个自以为风流的姿势，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别跟他说话！”君识怒吼，拄着木杖艰难起身，额角青筋直跳。
“哎呦，您消消气，您消消气。”
面摊掌柜赶忙上前劝架，但他劝的却是那魔头，笑脸堆得像饼一样。
他根本没生气好吗？！生气的是我啊！你看看我啊！
君识在心里咆哮，气得差点被自己的血压顶飞。
“道歉。”明夷看向魔头，语气仍旧平静。
高个子一听愣了下，又看明夷眼神冷淡如冰，瞬间没了兴致，翻了个白眼：
“啧，木头美人，没劲。你快滚吧，老子不打女人。”
“我专打男人。”
话音未落，拳影已至。
“砰！”
高个子整个人飞出桌前，倒在地上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嗷嗷乱叫。
和那高个子一起来的小胖子本来在街口另一边捣乱，听见同伴的惨叫声立刻屁颠颠地冲了过来。偏偏他是从明夷身后冲来的，君识一惊，生怕他偷袭明夷，立刻咬牙忍痛站到了她背后，结果下一秒——
“砰！”
君识整个人被拍翻在地。
这个死胖子不讲武德！
他先是眼疾脚快地一脚踹在君识唯一完好的那条腿上，趁他痛得发飘，一记沙包大的拳头就砸在了君识脸上，然后——再补一脚，还是踹的同一条好腿！
“我靠——啊——！”
君识横飞而出，精准地完成了一个“狗啃泥”的倒地动作，还脱口而出了一句脏话。
太丢人了，真的是太丢人了！
君识整张脸埋进泥土里，只恨自己此刻不是块石头，就地消失。
即便小胖子如此阴险，也没讨得明夷的便宜。明夷抬手间一张符箓飞出，小胖子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紧接着又一张符抽向地上哀嚎的高个子——二人当场束手就擒。
君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正欲狠踢二人两脚以泄此恨，一抬头，却见一队修仙者快步赶来，君识立刻背过身低着头，生怕被认出来。
好在来的是衡真派弟子，不喜找事。
为首那人站得笔挺，仿佛是专门来演讲的，清清嗓子之后，竟真的像念台词一样开口：“……擒拿奸邪，守护道义，乃我衡真门训——今日我等顺天行道，擒拿二魔，正所谓……”
一通“正气凛然”的大词念了半柱香都没个句号。
君识脸色已经从青变红，从红变黑——
呸呸呸，是你们擒的？你们来的时候人都快定熟了！你们顶多是来收菜的！
若不是刚刚与魔头交手了，非得怀疑你们是串通好了做戏给百姓看！
君识正要开口揭穿，忽然一轻——明夷已经背起他，不发一言，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