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庆刚刚转学到市一中时是个下雨天,秋天的雨,清凉纯白,在大地的呵护下自由的洒蔓,一滴大大的水珠落在草叶尖上,在明媚的早晨,秋雨沙沙滴落到了地上。
祝青摇摇祝庆的手,用孩童稚嫩的嗓音问道:“哥,这是哪?”
祝庆没说话,又把伞往祝青方向偏了偏。
祝千年握着祝青的另一只手,也没有回答祝青的话,絮絮不休地跟祝庆交代,“爸跟你说,咱家能供出一个读书的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你还要感谢你二姑,拿着你的成绩单到处找人问,想办法给你送到这所城镇学校来…要我说,读这书有啥用,你都一年没上学了,能跟上吗,考得再高再好,不还是回家种地,嘿,还欠了你二姑一个人情。”
祝青看看祝千年,又看看祝庆,“爸,哥,你们在讲什么呀。”
祝千年:“祝庆,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祝庆一直低着头看石板路的纹路,微不可察地嗯一声,算是应了。
祝青停下脚步,“爸!哥!您们再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
祝千年:“嘿,胡闹!你哥要上学,再闹以后不要你了。”
教学处办公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衣冠处处的中年男人。
祝千年搓搓布满老茧的手,把祝庆往前推推。
祝庆下意识抬腿,踩上了教学处办公室的台阶,再抬头,先听见了室内低低切切的广播声,接下来便是顺口而出的:“老师好。”
教学处跟教学楼连的同一个广播系统,广播站就在教学处旁边。
踏入室内,广播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是个同为学生的男生声音,讲着标准的普通话,一字一语透彻明亮。
“在这样的大好年华,我们应该努力奋斗,为自己的未来拼搏,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拼搏…”
教学处主任伴着广播声先照例询问一番,随后掏出一张纸,要学生家长和学生签字。
主任:“对了,问一下,孩子是什么原因所以上一年没有上学的,选科是什么。”
祝千年:“哦唉,理科,孩子打小就爱钻研这些,家里种地的,比较忙,也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就耽搁了一年,没什么太大问题吧?”
主任:“没什么,学校教学质量很好的,在落下的课这方面您可以不用担心,您是住宿还是走读。”
祝千年:“住宿。”
祝庆出声打断,“爸,我想走读。”
祝千年:“胡说什么,爸可没钱给你租房子,就住宿。”
祝庆:“您给我三百,我自己找地方住,您不用管我。”
祝千年:“主任,您别听孩子瞎说,住宿多少钱?”
祝千年拿出钱包,从里面拿了三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出来。
主任:“五百。”
走出教学处,祝庆看着自己的学生卡,摸了摸一直在吵嚷的祝青的头,“不吵了,哥每个月还是会回去的,回去给你带糖吃。”
祝青一扫撒泼赖皮模样,眨着星星眼:“真的吗哥!”
祝千岁把三百块钱交给祝庆:“我回了家也管不到你了,你说能找到房子住,别辜负了爸的信任,别拿钱出去鬼混,是给你租房子用的,听到没?”
“知道了。”
祝千岁喃喃着:“我怎么就不信你能找到好房子租,”一边摁住雀跃的祝青,“要不是没带够钱我就给你报住宿了,找不到就跟爸说,咱们改成住宿,你这孩子…我们走了,好好上课。”
祝青又蹦又跳,挥舞着双手:“哥哥拜拜!”
祝庆举起右手轻轻摇了摇,轻轻念了一句:“拜拜。”
望着父亲与弟弟远去的背影走到校门口,祝庆才想起来自己要去找班级。
高二二班。
感受到家人的离开,祝庆落寞之余还有点轻快,不用再绷着架子了。
路过广播站时,透过窗户,祝庆下意识留意了一下屋内的人,在老家那山沟沟里,他好像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明澈的声音了。
屋内是个身高1米7左右的男生,身上的蓝白校服洗得有些泛白,站在麦克风前,身板挺得笔直,端得一副品行优良模样,应是老师心目中三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祝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都站在广播站替老师宣读晨稿了,难道能有坏学生上去不成?
许是注视的目光有些炽热,屋内的男生转过头来,与祝庆对视了,他朗读的声音也停了两三秒,但很快,又继续接上了。
祝庆有些心虚,移开目光快步走了。
高二二班正沉静无声,但每个人听见广播里停顿了几秒时内心都有点诧异。
祝庆就是这时被班主任领进来的。
班主任姓姜,叫姜安,约莫快三十的年纪,穿着碎花裙子,留着及腰的麻花辫,
姜安本来想和祝庆多聊聊的,但照例询问来他的身高体重去订校服后,她看着绷着神经的祝庆,突然不知道找什么话题了。
祝庆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顺着老师的手望向后排靠墙的位置,或许是个好地方,凉快。
广播结束,是早读,姜安让班长带着祝庆趁着这功夫去把课本领了。
班长是个男生,留着寸头,讲话时总是眉飞色舞再带上手势。
他才不管祝庆少不少言语,与祝庆交谈好像能让他乐不可支。正如他刚刚自我介绍所言:“交流能使人们增进感情,而不停的交流能使人类进步,这是我谢尽楚一贯的宗旨。好吧,又说多了,算了,我跟你坦白吧,我这人就是有点碎嘴子,你要是介意就跟我说,我把嘴闭上。但是呢,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这么长的走廊,四周传来各班朗朗的读书声,却没有老师,”谢尽楚一拍手,“你想想,你的学习生涯有几次能在非自由时间这么自在讲话…”
楼梯间,祝庆低头看台阶,顺着谢尽楚的话时而笑笑,时而点点头,迎合两句,没什么大反应。
谢尽楚也不在意祝庆的回应,仍是叨叨个没完,一会儿愤慨激昂,一会儿悄悄咪咪。
但一切都在楼下传来脚步声时一弱再弱,直到噤声。
祝庆发觉耳根子清净,有些诧异,毕竟旁边这人可是在他刚刚踏出班级一步时就开始在讲了。
祝庆抬头,正好对上一个眼熟的目光。
好像是刚刚在广播室的那个男生。
对方未多做停留,面无表情地看看祝庆旁边的谢尽楚,旋即与祝庆擦肩而过。
等到脚步声再次消失在空气中,谢尽楚再次开口,像在嗓子眼糊了东西低声骂人:“就不喜欢他那样,装什么,拽什么。”
祝庆:“嗯…?他咋了?”
谢尽楚:“死装哥,凭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给谁都摆脸色看,还有那么多妹子喜欢他,喜欢什么?图什么?图一张每个人都欠他钱的臭脸吗。”
祝庆没说话。
谢尽楚:“咱班几乎就没几个人看他顺眼,回头跟你讲他的那些事,就今天早上,他读的那份晨稿,他都能倒背如流了中间却卡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哪个妹子又请假去看他了。”
祝庆神情微愣,“他叫什么名字?”
谢尽楚:“孔灯岁,楼上高三二班的三好学生。”